亲爹得癌症了,要死了,饶是大邹烂泥扶不上墙,再不争气,现在天也塌了。他没出息,可良心尚存,说白了就是个茫然的毛头小子,该长大的年纪却迟迟长不大,撑不起事,突逢这麽大的变故,受到的打击可谓巨大。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大邹整个人颓败,有气无力地低着头啜泣,“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合起夥来骗我……”
陈则定定站着,什麽话都没说。
把空间留给他们,贺云西带着江诗琪出去,不让小孩儿看见接下来的场景。
大邹哭嚎,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里,别人家欢天喜地,他家却噩耗不散,他声泪俱下,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比小孩儿还脆弱,无助迷茫,拉着陈则身体止不住发抖:“我爸要没了,他才五十多,为什麽会这样,老大,我们往後怎麽办?咋死的不是我,我才该死,我没用,我是个废物……老天不长眼,凭什麽啊,凭什麽对他这麽不公平,我是个祸害,死的该是我……”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和平巷,陈则很难发表任何见解,更没法儿安慰。
人活一辈子,到最後都有那麽一遭,或早或迟,能怎麽办呢?
没辙的。
只能接受。
贺云西和江诗琪在门外等他,出去了,三个人步行回家。江诗琪不笑了,即使岁数小,也知道怎麽回事,她一手牵一个,拉着两个哥。
走到半途,贺云西换到中间,左边牵江诗琪,右边拉陈则。
还在外面呢,大庭广衆之下,虽然巷子里空荡,放眼望去没人,陈则要脸,不着痕迹抽开了手,可惜仅抽离了一下,後一瞬贺云西忽然揽住他,勾他後颈,摸了把,又往下摸索着扣住他的手,很用力,不让甩开。
“回去了,阿婆和二爷他们都还在等着。”
终究还是放弃抵抗,陈则认了,大白天拉拉扯扯更不像话,看起来更奇怪,索性坦荡些。
邹叔家的情况,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说一句可怜,可敢过年上门探望的,也就他们了。大过节就图个喜气,没几个人会到将死之人家里沾晦气,怕染上霉运。
二爷叹气,邹叔这辈子活得太苦了,干了一辈子体力活,临到最後一遭了,还得受尽折磨。
病痛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混蛋的玩意儿,比凌迟还残忍,往往不会立马要人命,而是一天一天地吸干人的精气,打断人的脊骨,直至将仅剩的一点尊严和体面都磨没了,才算是结束。
要不是心有牵挂,没有哪个得病的人想捱着莫大的痛楚地活下去。二爷絮叨,没了第一次对陈则讲人各有命时的干脆,多愁善感起来了,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满眼都是对老友的复杂惋惜。
感慨完,节还是继续过,各家不一,晚上一行人到河边看无人机表演。
过年不能放烟花了,前些年北河市春节都会放烟花,现在改成无人机表演,可太稀奇了,大夥儿没见过这种如此现代化的阵仗,河边挤满了攒动的人头,里三层外三层。
江诗琪小矮子连蹦带跳都看不见前边,陈则抱她坐肩上,她乐嗨了,不认识啥是无人机,惊喜叫道:“哥,有好多小飞机,哇,真的会飞耶!”
这年的春节,一切都是暖和丶热乎。
後夜里回了家,一家人都留在304睡觉,二爷和贺云西不走,江诗琪让出房间,和江秀芬睡一屋,二爷睡一屋,两位哥哥在客厅打地铺。
“岁岁平安。”贺云西说。
陈则张张唇,半晌,只有一声:“……你也是。”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安安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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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日光落进窗台,何玉英依旧没醒,如从前一般。
觉少的江秀芬最早起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主卧看何玉英,为其收拾。
陈则是家里第二个醒的,却不是睡够了自然醒,江秀芬着急忙慌跑出来拍他,嗷嗷大喊大叫,脸都煞白了。
“怎麽了?”他沉声问,瞬间就醒神了。
一旁的贺云西跟着起来,但看不懂江秀芬飞快比划的手语。
只有陈则懂:
出大事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