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
“云仪宗?彭宗主今年怎麽没有来?”
“听闻彭宗主年前身体染恙,来不了了。”
“我倒是听到一些别的……据说彭宗主和程宗主不知何时生了嫌隙,身体只是托词……”
“慎言!他们二人向来交好,关系明明不错……”
恰在这时,程杰书姗姗来迟,人未至声先到,嗓音里堆着笑,却像是裹了蜜的刀子:“我还当是哪位大驾光临,原来是贺贤侄……”
他大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拍贺振翎的肩,可手指还未触及衣料,吟瑜喉咙里便滚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狐尾上的火焰“嗤”地窜高半寸。
程杰书讪讪地收回手,却没有退开:“贺贤侄好大的派头!竟能让有苏首领丶七尾狐妖亲自送来春宴,还护主护得这般紧?”
他刻意咬重“七尾”二字,目光扫过衆人,见在场所有人皆是神色各异,才满意地继续:“只是……”
他拖长音调,故作疑惑地问:“奇了怪了,我程某人怎麽从未听说有苏首领竟是七尾?有苏狐族对外宣称的,明明一直是六尾啊。”
殿前的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人们的眼神在吟瑜与贺振翎之间来回游移。如今人妖两族的平衡本就脆弱,而吟瑜这多出来的一条狐尾,不亚于在紧绷的弦上再添千斤。
“七尾?”贺振翎的语气平和,却让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集中了注意力,“程宗主,虹霓宗北面那条狐尾不算了吗?”
程杰书意味深长地说:“算上可就是八尾了,他距登仙仅有一步之遥。”
“仙”这个字让人群産生了微妙的变化。有苏地处北境,过去就是一片人人避之不及的荒芜之地。多少年来,除妖师们只有接到除妖任务时才会勉强踏足。直到吟瑜盘踞北境,狐尾扫过之处,作乱的妖怪全部销声匿迹。人们慢慢习惯了不再有村庄被妖怪侵扰的消息传来——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太平。
而人们在享受这份理所当然的太平的同时,却从未放下对吟瑜的戒备。以程杰书为首的除妖师不仅密切关注吟瑜的一举一动,还试图推演出吟瑜的劫期,好趁他渡劫虚弱之时行盗尾一事。
贺振翎将衆人的神色收归眼底,心中泛起一丝悲凉。吟瑜这般苦心经营又是何必呢?不会有人记得是谁带来了这份太平,他们只会在意——看啊,我们即便这般严防死守,还是让这只狡猾的红狐狸钻了空子。他瞒了我们两条狐尾,马上就要登仙了。
吟瑜敏锐地捕捉到贺振翎眼中的黯然,轻声安慰他:“你别多想,我做这些本就不是为了他们。我身为苏的首领,不过是想给天下狐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
可这番话却让贺振翎心头更沉了。吟瑜这些年的努力,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否则他大可以窝在有苏潜心修炼,这样还省了不少麻烦。
但他偏要蹚这趟浑水。不仅如此,他还为了助力贺振翎成仙,送出自己一条狐尾,放弃自己的仙缘。
一想到这里,贺振翎的胸口一阵发闷。他甚至闪过想从程杰书手中硬抢来那条狐尾,再把自己手上这枚红镯子归还吟瑜,和他一走了之,甩开这帮人的念头。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了。一走了之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因为春岸尚困在程杰书的手里,他和吟瑜都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更何况,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贺振翎也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问题的根源既不是吟瑜那几条瞒而不报的狐尾,也不是程杰书的强盗行径,而是人们对妖怪根深蒂固的偏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这份戒心不除,今日他们阻拦吟瑜成仙,明日也可以换成其他妖怪。
而偏见这种东西很难解决,吟瑜之所以助力贺振翎成仙,想来除了一片真心外,或许也暗含这方面的考量。
贺振翎压下心底的情绪,朝吟瑜笑了笑,随即不疾不徐开口:“诸位常说天道酬勤。可如今有苏首领勤修苦练,眼看就要证得仙道,怎麽落在你们眼里,反倒成了罪过?”
“我们都知道,登仙路上不分人妖,只问本心。有苏首领既未行伤天害理之事,又镇守有苏多年,护得一方太平,”他提了提嘴角,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你们阻他成仙,究竟是怕妖怪得道,还是……怕承认自己不如妖怪?”
不待程杰书开口,底下就已经有人涨红了脸跳出来:“胡说八道!人怎麽可能惧怕妖怪!我们除妖师斩妖除魔已有数百载的光景,何曾畏惧过?”
“不曾畏惧?”熊升树看向程杰书,“那为何程宗主非要扣押那只与我一同来到虹霓宗的白狐?
扣押?不知情的衆人又将视线聚焦在程杰书身上。
“那只白狐是我的结契妖怪。不用我说,大家也应该看出来了,她不过仅有一尾,连化形都是勉勉强强的水平,比那些未化妖的狐狸强不了多少,否则我也不敢带她参加春宴,”熊升树质问,“莫非程宗主是怕了有苏首领,所以想抓只狐妖当护身符?”
御灵门和其代表的结契法术在除妖门派中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再加上熊升树因自身的性格因素,在年轻一辈除妖师中颇有影响力。所以综合各方面利益考虑,程杰书目前不能与熊升树过不去:“熊少侠此言差矣。我实在不知那只白狐是熊少侠的结契灵兽。”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虹霓宗各处漫无目的地闲逛。我担心她一时不慎,触了虹霓宗的法阵受伤,出于职责所在才出手相护。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熊少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他又安抚道:“既然这白狐肯与熊少侠立契约,足以说明其心向善,对人没有恶意。既然如此,我又怎会忍心拿她当护身符呢?”
“照程宗主这说法,立了契约的妖怪就无害?那您为何执意与有苏首领过不去?”贺振翎话音落下,吟瑜狐尾处显现出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在暮色中流转生辉。
程杰书脸色骤变:“你们……”
这不可能——他和高康安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不通为何贺振翎和吟瑜的契约法术居然会重新亮起。他们怎麽恢复四年前的那段记忆了?可那不是吟瑜当年自断一条狐尾换来的吗?
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程杰书的心头:只能是吟瑜四年前那条狐尾回来了。
他顾不得维持一宗之主的仪态,眼中寒光乍现,甩出袖中暗藏的短刃暴起,直冲吟瑜而去。他这一击来得又快又狠,连站在最近的贺振翎都来不及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