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小年丶廿二丶廿三……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年的脚步已近在眼前。
鹿饮溪带着春岸和白云在厨房忙碌。三个姑娘围着竈台转,从蒸年糕到炸春卷,炊烟里总飘着甜香。春岸学得最快,揉面团的速度已经与鹿饮溪不相上下。白云倒是对切菜添柴之类的杂活日渐熟练。
熊升树则向贺振翎学习剑法,每日睡醒就找空地勤练。虽然他还做不出“流云回雪”的飘逸,但起码不像“黑熊撼树”了,以至于牧方海某日晨起路过,能一眼瞧出他在练剑。
这几日,吟瑜和贺振翎将那些烦心事抛却脑後,在这难得的安宁时光里偷得浮生数日闲。
除夕的傍晚,贺振翎在书房帮牧方海准备给弟子们的压岁红包。他不必操心银钱之事,只是执一支狼毫,仿照往年的红包样式,在朱红的纸封背面题写“竹报平安”丶“蟾宫折桂”丶“云程发轫”之类的祝福语。
“这老头儿倒是会使唤人,”吟瑜斜倚在桌边,“他给自家徒弟的红包,却要你来代笔。”
贺振翎笔下不停:“牧前辈一把年纪,眼神不济,你就别为难他了。”
吟瑜“嘁”了一声,随手拈起一枚刚写好的红包,对着未干的“福寿安康”吹了吹:“写得这般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是你自家徒弟。”
贺振翎闻言搁了笔,重新取过一枚红包。他似乎是在背面写了些东西,再将其推到吟瑜面前。
“给我的?”吟瑜诧异地接过。他本以为会看到什麽吉祥话,没成想竟是一幅画。贺振翎寥寥数笔勾出一只小狐狸的轮廓——尖耳微颤,尾梢轻卷,正歪着脑袋睨人,神态活灵活现。
桐烟墨在烛火下泛着暖意,吟瑜听到贺振翎含笑的声音:“这个画得最认真。”
“你画得一点也不像,”吟瑜嘴角微扬,故意挑刺,“我才没有这麽傻气。”
贺振翎也不和他较真,取来一枚新红包。这次他运笔如飞,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九尾狐狸,蓬松的尾巴在纸面上舒展开来,像是随时会跃出纸面。
“……这还差不多。”吟瑜挑不出刺了。
他虽然这麽说,目光却黏在了小狐狸的红包上。他举起这枚“画得最认真”的红包,饶有兴致地观察半晌,随即自己化回原形,学着画上的模样歪了歪脑袋,尖尖的狐耳随着动作轻轻抖动。
自从牧方海替他们重新续约後,吟瑜在人形与本体间转换愈发自如,再也不需像从前那般依赖固形符维系了。
“不知道方才谁嫌这模样傻气,”贺振翎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故作沉思道,“好难猜啊。”
吟瑜:“……”
他弓起背脊,用脑袋不轻不重地撞向贺振翎执笔的手腕。狼毫一颤,残留的几滴墨汁飞溅而出,恰好溅在小狐狸画像的左上方。墨色浅浅晕开,意外地不影响整体效果,更像是在空白处绽开几朵墨梅。
“你还挺会挑地方。”贺振翎在几朵墨梅中间添了几道枝桠。笔锋转折处,梅枝斜斜探向小狐狸的耳尖,仿佛在逗弄它一般。
吟瑜甩了甩尾巴,三两下跃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将自己蜷成一团火红的毛球。耳畔传来贺振翎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丶狼毫书写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冷风掠过枝头的簌簌声,在书房里交织出静谧的韵律。他的耳朵间或轻轻抖动,在这份安宁中昏昏欲睡,却始终舍不得完全阖上眼睛。
直至贺振翎全部写完,收拾书房的声响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吟瑜。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爪垫在椅面上踩出几个小小的梅花印痕。
“睡醒了?”贺振翎刚在院子里洗净狼毫回来,衣袖间带着庭院里的冷冽气息,让吟瑜彻底清醒过来。
吟瑜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轻盈地跃上书桌,小心翼翼地绕过桌面上的障碍——贺振翎怕墨迹未干,便将所有红包整齐地铺成几排,还未来得及归拢到一处。
吟瑜的目光在红包间逡巡,发现其中三枚红包格外特别——只有它们的背面是图画,剩下的皆是祝福语。
其中两幅画吟瑜有印象,分别是贺振翎给自己画的大狐狸和小狐狸,第三幅的主角倒不再是狐狸,而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贺振翎简单勾勒出白鹤修长的颈项,羽翼半展的弧度恰到好处,足下几道波纹似有若无,就像是……置身于芦苇荡之中。最妙的是鹤身大片的留白,边缘晕着极淡的墨色,宛如被晨雾笼罩。
吟瑜并不意外:“这张是送给牧方海的?”
“对,就是不知道画得像不像,”贺振翎将一摞红包整整齐齐码进锦盒,“希望他能喜欢吧。”
“挺像的,”吟瑜认可道,“放心吧,那老头儿不可能有我这般挑刺。”
贺振翎见他对自己的认知明确,不由得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