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多问,只是动作麻利地盛了满满一大碗稠粥,又用干净的粗布包了三个比成人拳头还大的白面馒头,稳稳地递到浮纤枯瘦的手中:“拿好,妹妹,慢点走。”
食物温热的触感和香气让浮纤几乎落泪。
她紧紧地将粥碗和馒头护在怀里,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又拉起浮啓冰凉的小手,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往她们那个四面漏风的“家”——城外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跑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爹娘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就能找到活计,她和浮啓就不用挨饿了……
然而,当她喘着粗气,终于站在那扇连风雨都挡不住的破败木门外时,里面传来的刻意压低的对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实在没法子了……把丫头卖给城西张财主家当粗使丫头……小子卖给东街李员外家的小少爷当书童……好歹……好歹能换回几斗救命粮……”
浮纤伸出去推门的手,就那麽僵在了半空中。
怀里的粥和馒头还散发着温热,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皮肉。
她低头看着怀里这来之不易丶几乎用命换来的食物,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烧得迷迷糊糊丶还在小声嘟囔着“姐,有馒头吃吗?”的弟弟,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天罕见的下了暴雨,农民们冲出来欢呼着,手舞足蹈,浮纤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她轻轻地将那碗粥和三个馒头放在了茅屋门口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然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拉起浮啓滚烫的小手,转身就走。
她想让爹娘好过,但她更想活命。
“姐……去哪儿?”浮啓似乎被她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问。
“不知道。”浮纤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下是汹涌的冰河,“离开这里。”
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两个孩子单薄的衣衫上。
浮啓很快又陷入了高烧的昏迷,小小的身体在浮纤背上越来越沉。
浮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视线被雨水模糊。
最终,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进了一个积满冰冷雨水的泥坑里。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全身,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
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只能紧紧地丶紧紧地抱着怀里滚烫的弟弟,蜷缩在泥水中,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
眼泪终于决堤,混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汹涌而下。
“小妹妹?”一个温柔而带着惊讶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
一把素雅的油纸伞,如同一个小小的庇护所,突兀地遮在了浮纤的头顶,挡住了冰冷的雨幕。
浮纤茫然地擡起头,雨水冲刷着她的脸,视线模糊。
她看到一位穿着素雅衣裙丶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正蹲在自己面前,秀丽的眉头紧紧蹙着,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怎麽弄成这样了?”
浮纤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弟弟抱得更紧。
宁若水伸出手,轻轻探了探浮啓滚烫得吓人的额头,脸色顿时一变,二话不说,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孩子一起抱了起来。
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馨香。
“别怕,跟我回楹桦门。”宁若水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那天之後,破庙里挣扎求生的浮纤成了楹桦门的三师姐浮纤,那个在泥泞里高烧不退的小男孩成了四师弟浮啓。
那一把油纸伞,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全新的天空。
宁若水是楹桦门所有弟子心中最温柔可亲的大师姐,也是掌门独女,像春风化雨般照顾着每一个人。
然而,在牵红线这件事上,她大约是整个修仙界最迟钝也最执着的人了。
“浮啓啊,”这日午後,宁若水正在光线充足的药房里仔细分拣着刚晒干的药材,见浮啓抱着一捆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药草进来,便笑眯眯地擡眼问道,眼神里带着一种“我懂你”的了然。
“这株品相极佳的七星草……是特意采来要给君惟的吧?”她特意在“君惟”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语气笃定。
“啊?”浮啓被问得一脸茫然,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草药,“不是啊,大师姐,这是杜师妹要的……她说想研究一下七星草的药性。”他脸上写满了无辜。
“哦——我懂,我懂。”宁若水露出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了然表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君惟最近正好也在研究七星草的药用价值,尤其是它在炼制回元丹中的配伍变化,对吧?你这份心意,他肯定能感受到。”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洞察秋毫。
浮啓:“……”他张了张嘴,看着大师姐笃定又欣慰的眼神,最终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一脸欲言又止的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