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净化仪式,要将这柄曾被僞尊赐予丶沾染了恶魔之血的“诛邪”之剑,彻底洗去污秽,回归其斩妖除魔的本真。
她身上的白衣早已破损染血,沾满尘土,背影在弥漫的烟尘和废墟的背景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丶孤寂,却又透着一股历经劫波後丶冰封万里的平静。
俞殊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以狂乱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膛,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那个背影……那个微微低头的侧影线条……即使隔了十七年漫长而痛苦的岁月,即使经历了生死轮回与无尽沧桑,即使隔着弥漫的烟尘与他自身的累累伤痕……
他也绝不会认错!那是刻入骨髓丶融入神魂的印记!
“师……师尊?!”
一声嘶哑到完全变调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与狂喜的呼唤,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猛地从俞殊干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仅存的左手猛地撑住身後的冰冷岩石,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猛地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哼,险些再次摔倒。
那专注擦拭剑身的动作,骤然停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叶淮烟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弥漫的烟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排开,露出了那张俞殊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刻骨思念丶在绝望深渊里诅咒命运不公丶最终又只能在无尽悔恨中默默缅怀的脸庞。
十七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衰老的痕迹,却沉淀下了难以言喻的风霜与沉重。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丶锐利如剑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亘古不化的寒冰,深不见底。
里面翻涌着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是刻骨铭心的悲伤,是手刃仇人後巨大的虚无,以及一种……
仿佛将灵魂都燃烧殆尽後残留的丶冰冷的灰烬。那是一种俞殊从未在师尊眼中见过的丶令人心碎的死寂。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最终落在了俞殊身上。
落在了他那空荡荡的丶被暗红色血污浸透板结的右袖管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预想中师徒劫後重逢应有的激动狂喜,也没有看到昔日天之骄子爱徒伤残断臂的剧烈悲痛与愤怒。
只有一种深沉的丶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苦难与残缺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冰面之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丶迟来的丶沉重的痛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丶悲伤的哭泣丶搬运尸骸的声响,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废墟上的师徒二人,隔着十七年的生死与沧桑,隔着断臂的惨烈代价,无声地对视。
俞殊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千言万语,十七年的思念丶痛苦丶自责丶迷茫丶劫後馀生的庆幸……
无数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喉咙,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脸上早已干涸的血污和尘土,肆意流淌,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冲刷出道道狼狈的痕迹。
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再也支撑不住。
左臂一软,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消失,他“噗通”一声,右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粗糙的黑石地面上!
剧烈的撞击痛楚传来,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他再也控制不住,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压抑到极致的丶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肩膀耸动,泣不成声。
“师尊……弟子……弟子……”
他想说“弟子无能,未能护您周全”,想说“弟子愚蠢,从前被僞尊蒙蔽”,想说“弟子以为您早已……”,更想说“弟子……丢了您的脸,成了残废……”
可所有的话语,在叶淮烟那平静得令人窒息的目光和他自己那刺目的丶空荡荡的右袖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叶淮烟没有立刻上前搀扶。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跪伏在地丶蜷缩成一团丶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般的俞殊。
她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俞殊颤抖的脊背,看到了十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看到了他失去右臂时的惨烈,也看到了这废墟之上承载的丶过于沉重的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