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确认,在消化,在将这断裂了十七年的时光和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现实,一点点重新连接。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终于,她动了。
她将手中那块已沾染了污秽的布巾轻轻放在地上。
然後,她将擦拭得寒光湛然丶不染纤尘的诛邪剑,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缓缓归入腰间的剑鞘。
动作轻柔丶郑重,带着一种与过往彻底告别的决绝。
接着,她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踏过脚下焦黑的碎石与冰冷的尘埃,走向那个跪伏在地丶被巨大悲痛淹没的身影。
她的脚步声很轻,落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却如同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在俞殊混乱而破碎的心上。
终于,她停在了俞殊面前。
一只冰凉丶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有力的手,轻轻地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落在了俞殊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左肩上。
俞殊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压抑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法控制的丶断断续续的抽噎。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冻结了。
“起来,殊儿。”
叶淮烟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久未开啓的门轴,却带着一种久违的丶属于“师尊”的丶能穿透一切迷雾的沉稳力量,清晰地传入俞殊混乱的悲鸣深处,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奇效,
“地上凉。”
没有责备他当年的“愚钝”或“无能”,没有追问这十七年他是如何度过,没有煽情的安慰,甚至没有对他断臂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只有一句最朴素丶最直接丶却蕴含着千言万语的关心——
如同许多年前,他在後山练剑摔倒时,她伸出的手和那句“地上凉,快起来”。
俞殊猛地擡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师尊。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师尊脸上每一道风霜的刻痕,看到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伤痛——
那伤痛,比他想象的更深重,更复杂。然而,就在这片沉重的阴霾之下,那份熟悉的丶能让他无条件信任丶安心依靠的属于“师尊”的感觉,却奇迹般地穿透了十七年生死相隔的尘埃,如同寒冬後的第一缕暖阳,重新笼罩了他冰冷绝望的心。
他颤抖着,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完好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丶紧紧地抓住了叶淮烟落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成了这炼狱废墟之上,唯一的真实,唯一的温暖,唯一的锚点!仿佛溺水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抓住了重生的希望。
“师尊……您的伤……您的毒……您这些年……”
俞殊哽咽着,语无伦次,急切地想知道她经历了什麽,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更怕触碰到她更深的伤痛。
叶淮烟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了俞殊的肩膀,投向魔渊那翻滚不休丶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那里,吞噬了凌天济和池忆年最後的身影。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悠远而空洞,仿佛失去了焦点,声音轻得像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飘散在呜咽的罡风中: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活着就好。”
“活着……就还有希望。”
最後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像是在对俞殊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对那永沉深渊的故人说。
她反手握住俞殊冰冷颤抖的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他完好的左臂,用力将他从冰冷坚硬的地上搀扶起来。
师徒二人,一个断臂染血丶身心俱创,一个心如死灰丶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痛悔与悲伤,就这样在劫後馀生的废墟之上,相互支撑着,重新站立起来。
他们的身影,在巨大的丶伤痕累累的陨星台背景映衬下,显得渺小而坚韧。
远处,真云尊微弱的气息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悬浮的天罚剑发出低沉的丶如同哀歌般的嗡鸣。
魔渊深处永恒的罡风,呜咽着丶盘旋着,卷起地上的焦灰与冰晶的碎屑,吹拂着他们破损染血的衣袍,也仿佛在吹动着这废墟之上,新生的丶无比沉重却也蕴含着一丝微弱星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