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魔界……”
冰窟内那蚀骨的寒气,似乎已顺着血脉钻入了孤槐的骨髓深处,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知觉。
他如同被钉在玄冰之上,视线在冰棺中那张安详沉睡却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与地上那堆彻底失去灵光丶如同死灰般冰冷沉寂的纸屑之间,来回撕扯。
巨大的悲恸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巨锥,带着足以冻裂神魂的寒意,狠狠凿穿了他刚刚因修为恢复而强行凝聚起的丶坚硬冰冷的外壳,留下一个冰冷刺骨丶空茫无底的巨大窟窿。
无边的懊悔丶灭顶的恐慌丶以及那种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窒息感,如同深渊底部伸出的无数冰冷触手,疯狂地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永恒的绝望!
不!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他不能沉沦!绝不能!
楹桦门覆灭时冲天血光中同门绝望的哀嚎,杜雪汐那双至死都带着不甘与温柔的眼睛,君惟那张僞善面具下露出的丶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狞笑……
这一切血海深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而白观砚……冰棺中那仅存一丝微弱生机的躯壳……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掀翻九重天丶踏碎僞善的力量!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寻找修复破碎神魂的渺茫希望!更需要一个能承载他滔天恨意与复仇宏图的立足之地!
魔界!
那个他曾只手搅动风云丶将无数仙门踩在脚下丶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故地!那个充斥着混乱丶血腥丶却也拥有着最原始丶最狂暴力量的黑暗疆域!只有那里,或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找到卷土重来的根基!
孤槐最後深深地丶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冰棺中沉睡的人。
那苍白的面容,紧闭的双眸,微弱到几乎断绝的生机,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灵魂深处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亡魂,小心翼翼地从那堆冰冷的纸屑中,拈起那枚通体温润莹白的玉簪。
冰凉的触感入手,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白观砚的清冷气息。他将玉簪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住了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然後,他决然转身。
不再有丝毫犹豫,身影化作一道融入漫天风雪的幽暗魅影,瞬间冲出了这极寒的囚笼,撕裂呼啸的寒风,朝着记忆中那片混乱与力量交织的黑暗疆域——魔界,疾驰而去!
魔界的天空,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孤槐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记忆深处那片翻滚着暗红魔云丶如同沸腾血海般的苍穹,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丶死气沉沉的灰败!那灰暗如同垂死巨兽腐败的肚皮,沉重地压在破碎的大地上,透不进一丝生机。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浓郁精纯丶令人血脉贲张的原始魔气,而是稀薄丶驳杂丶如同被污水稀释过的污浊气息。
更令他本能地感到厌恶甚至杀意沸腾的是,这污浊的气息中,竟然混杂着大量属于仙门修士的灵力波动!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般寄生在魔界衰败的躯体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净化”气息。
孤槐收敛了所有外放的魔气,将自身那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恐怖修为,死死压制到如同最低等魔修的水平。
他如同一滴融入污水的墨,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曾经无比熟悉丶如今却面目全非的魔都残骸之中。
触目所及,皆是疮痍。
曾经巍峨耸立丶以整座黑曜石山雕琢而成的魔宫,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墙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丶如同巨大蜈蚣般的裂痕,以及大片大片焦黑的法术轰击痕迹,无声诉说着惨烈的攻防战。
原本象征着魔界无上威严丶绣着狰狞魔龙图腾的旌旗早已被扯下丶焚毁,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的丶绣着祥云纹路或凌厉剑徽的仙门旗帜,如同招魂幡一般,在污浊而腥臭的寒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宣示着可耻的征服。
街道上行人稀少,如同鬼域。
偶有几个魔修佝偻着身影匆匆走过,也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深入骨髓的惶恐与麻木。
他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惊弓之鸟,眼神空洞,早已失去了魔修应有的桀骜与凶悍。
每一步踏在碎裂丶染着可疑暗褐色污迹的石板路上,都像是在踩踏着自己早已被碾得粉碎的过往与尊严。
一股足以焚毁天地的愤怒在孤槐冰冷的胸腔里无声地沸腾丶咆哮,却又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下,化作眼底深处更加幽暗的寒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猎犬总是格外敏锐。
在一条堆满建筑垃圾丶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偏僻巷道口,三个身影挡住了孤槐的去路。
他们身着统一的青灰色云纹道袍,胸口绣着醒目的“云麓”二字标记,神情倨傲,眼神轻蔑地扫视着孤槐。
为首一人,生着一双令人不快的三角眼,目光在孤槐那身虽然简朴丶却与周遭魔修破败肮脏截然不同的整洁玄衣上逡巡,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站住!哪来的杂碎?鬼鬼祟祟的,想干什麽?!”
三角眼修士语气跋扈,手中那柄镶嵌着灵石的法剑“呛啷”一声出鞘半寸,一股远高于寻常魔修的灵力威压如同沉重的磨盘,毫不客气地朝着孤槐当头碾下,意图将他压得跪倒在地。
孤槐脚步微顿,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玄冰,毫无波澜地扫过三人,那眼神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看三只嗡嗡作响丶随时可以碾死的苍蝇。
他不想节外生枝,尤其在这刚刚重返故地丶一切尚不明朗的时刻。
他微微侧身,打算从旁边绕过这些聒噪的障碍。
“嘿!爷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三角眼修士见对方竟敢无视自己,顿觉权威受到了挑衅,怒意瞬间上涌,一步踏前,脏污的靴子踩碎了一块腐朽的木板,竟直接伸出他那戴着防护指套的手,就朝着孤槐的肩膀狠狠抓来。
动作粗鲁蛮横,意图将他按倒在地,另外两人也配合默契地狞笑着围拢过来,封死了孤槐的退路,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欺凌弱小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