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我啊,”她最後看了它一眼,“我一定会带她回来。”
重新回到街上,她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广场上的人不少。在人群中,时易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那天堵在她面前吵嚷丶喊她“瘟神”的人。她们也在挎着篮子和左邻右舍嘀嘀咕咕,笑得很大声。
但她们没再看她一眼。
也是,时易这样的人,只有在需要一个替罪羊出现时,才有被关注的理由和价值,才会被从社会的边角提起来丶拽到风口浪尖上。
她低下头,把围巾又往上扯了扯,从她们身後悄悄绕过去。
时易在人群缝隙里转了一圈,始终没看到遥音的影子,却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麽,神情更严肃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凑了过去。
那是四个年纪不大的妇人,正一边收拾竹筐丶一边说话。字字句句全都落进时易的耳朵里。
“……这回算是吓破胆了。你说这病来得,头一阵子还没觉得什麽呢。”
“一开始我们家还说就是寻常感冒呢……结果染上了,咳得停不下来,还发烧。”
“嗨,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觉得有什麽啊。药婆家熬出来的汤还能顶一顶呢,到後面……”
“後面哪还顶得住啊!她自己不也病倒了……我大哥家的女儿,高烧烧了三天三夜,眼看人就不行了。”
“咱们街口那谁谁不也……唉!连後事都没来得及办利索。”
有人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要不是来了那个医生,真不知道咱们这镇子……”
旁边一个人接口:“可不是嘛,这下活下来的都沾了他的福,要换早几年……唉。”
“那样的话,镇子上得死多少人呀……”
“啧,还是外面的人懂啊,带了针管丶带了药,见效真快!咱也没见过那些东西。这麽多年了,咱们光知道抱着锅子熬那点苦汤子。”
“唉,要我说,外面的人就是见识多。她们那儿街上都通火车,有什麽要紧事一个电话打出去,不像咱这山沟子,出趟门都难……”
“要是咱这镇子也能常有外面的人来就好了……听说这个医生这回还要留一阵子,看镇上还有没有後面落下病根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着後怕,也带着对那个外面来的医生的好奇。
……
时易站在她们背後,心里一半是庆幸,一半又有点空落落的。
她也从山外来,却再也不是“外面的人”。她什麽也没带来,什麽也没留住。
说到後来,几个人又开始议论那医生是哪里来的,听说住在哪家,什麽时候走。
“这几天那医生住在药婆家呢。听说她们,还有药婆家的闺女,天天一块儿对药方子丶教着怎麽用针丶怎麽用外面带进来的药……”
“人家多好心啊,也没嫌咱们这的人什麽都不懂。”
“哎,可别说得咱们药婆什麽都不懂……她熬的那些药,头些天也顶了好些事呐,好多人喝了之後好转些了…”
“就是後来得病的人太多了,她和她闺女两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
她们说着说着,又有一个女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没?药婆家的闺女,叫遥音,这次也帮了大忙啊。”
“是呢,我前天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姑娘给人扎针呢,可麻利了。听说是那个医生亲手教的怎麽施针!”
“啧啧,可不是,她从小跟着药婆熬药研草,脑子好用。要换别人,哪能学得会。”
人群里传来一阵附和声,几个竹筐碰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咚咚”声。
时易的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骄傲。哪怕只是隔着人群,听到这些零零碎碎的夸奖,她也为遥音感到由衷的骄傲。
那是她的恋人啊,是她见过最聪明丶最用心的人。
时易忍不住把後背挺直了些。
正说着,那个年纪最长的妇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子:“哎,你们知道吗?我可听说了个事…听说咱药婆呀,已经和那医生订了亲,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人家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炸开了锅似的低声笑了起来:“真的?哎呀,这可真是福气……”
“遥音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样心善又水灵的姑娘,就该配这个好心又俊朗的医生!”
“这可好,一门好亲事!”
时易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一软,直直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