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以後山上见
很少有镇上的人愿意走得离时易这样近。
那女孩儿看起来约莫二十岁,鼻梁侧面有一颗小痣,皮肤比镇上的大多数人都更白皙一些;乌黑的头发绑成一条简单的马尾辫,垂在背後。
她穿着一件浅褐色的粗布上衣,袖口还有新补的针脚。她的靴子上沾着干裂的泥浆,应该是常去山里的人。她歪了一点脑袋,像在观察一只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猫。
她眼睛亮亮的,里面没有敌意。
她又走近了几步,站定在Minnow面前。
Minnow背着耳朵打了一个响鼻。时易拍了拍马儿,把刚采买的物资塞进挂在马鞍上的麻袋。
女孩还站在那里。时易只好假装整理那些东西,试图掩盖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的窘迫。
她突然开口,低声说:“没事了,那些小孩们都跑了。”
时易只得转过身,应该说谢谢的;但喉咙口像是堵住了,说不出话,只好冲她点点头。
那女孩好像并不在乎时易的沉默,笑了一下,又说:“他们都还小,不懂事儿,你别和他们真生气。”
时易摇摇头,尽量笑了一下:“我没有生气。”
女孩也继续跟着时易笑,眨了眨眼:“嗯,看着是真没生气,没生气就好。。。。。。你家的大黄狗一直在盯着我看哦。”
时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Rook果然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盯着这边;但她没有吠,也没有靠近过来。
时易没回应。
那女孩并不在意,仍然眼睛弯弯:“我不是坏人啦。”
说完这句,她又往前一步,转过身指指旁边那家裁缝铺:“我是来看那边裁缝家的狗的。在後院里,一只小白狗。”
女孩说这话时,声音特别小。
时易仍然没说话。女孩也不等回答,只管自顾自接着小声说:“我认识它。天一冷,我就悄悄喂它点东西吃。它不叫的,连尾巴也不摇,是个很倔的孩子。”
“要去看看吗?”女孩试探地问,声音比刚才又低了一点。
她看着时易片刻,试图判断对方会不会拒绝。
时易没有再问,点点头;随後拎起身边的一袋东西,拍拍Minnow的脖子让马儿停在原地。
她们两个绕过店门,往隔壁後院走去。
那後院很破,砖墙上生了不少绿苔,角落里歪七扭八堆着一些被雨打湿过又晒干的旧布料,发出一股说不出的霉土味。
一只白狗被铁链拴着,蜷缩在一小块阴影里。它很瘦,肋骨根根分明,毛发打结,脏得几乎像一条灰色的抹布,眼角有暗红色的的泪痕。
它坐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她们,眼神倔强得像一块未磨的铁石。
Rook不出声,也不再往前走,静静站在时易腿侧;Ash走得离她更近了些,尾巴垂得很低。
时易停下步子,没有再继续走过去。她早就学会了,不能逞一时心软。
她知道,她救不了每一个生命。她的马丶她的狗丶她的羊丶鸡群丶还有那块山谷,已经足够她一人担着。
但时易也没办法就这样转身离开。她打开袋子里的一包肉干,撕了一块,扔到狗链能够到的地方。
身後的女孩随她蹲了下来,在兜里摸了摸,也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馍片,扔在小白狗的旁边。
白狗还是没有动,眼中写满了执拗和防备。
女孩看着狗,说:“你还是这副德行啊。。。。。。我们不是施舍你,是路过的姐姐怕你饿啦。。。。好啦我们走了,别害怕了,你快吃吧。”
她们站起身,并肩离开那个破旧的後院,往回走去。
刚走出几步,身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吧唧吧唧声。时易下意识地停了停——那应该是小白狗低头咀嚼肉干的声音,小心翼翼地。
身旁的女孩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微翘起,轻声说:“看吧,它就是嘴硬。”
时易没有回答,但脚步轻了些。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头。她们很默契地没有再去讨论那条狗的窘态,也没有对它的去留做任何假设。但那条小狗的境遇仍然像一道深色的水痕,在空气里慢慢晕开。
那女孩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看到你在店里,看到你的狗和马。。。。。。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种人。”
时易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看她,像是说给她自己听:“所以我知道,叫你一起来,准没错儿。”
突然,有女人的声音远远从主街传来:“遥音!”
女孩的动作一顿,压低声音,有点慌乱:“糟了…那是我妈叫我了……”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伸手拉住了时易。
“快跑。”
时易愣了一下,竟真的跟着她跑了起来,进入一条小巷。她们几乎是并肩奔跑,踩过青石砖瓦地面。
阳光从高处洒下来。空气中是镇子里的烟火气息丶和女孩身上轻微的药草味道。
时易不知道为什麽要跟着她一起,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个人并肩跑过。
那一刻时易忘了她的警觉丶她的边界,只听见女孩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一起,回荡在小巷中。
她们在一面苔藓斑驳的砖墙前停下,女孩弯腰喘着气:“我妈要是看到我去喂那个小狗,或者看到我在外头跟人说话,就要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