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时易终于开口:“……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不是你自己答应的。”
遥音紧紧咬着嘴唇,一边落泪丶一边不住地点头:“我妈妈坚持逼着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她就把我送来了舅舅家……这几天我假装答应,她们终于放松一点,我才能出来走动……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时易再也无法自抑,泪水滑下,紧紧握住遥音的手,“时间不多了,一会儿人又要多起来。我们走吧,我带你走……Minnow就在外面的林子里,脚蹬还是你熟悉的长度,我们骑上就能走。我带你走。”
说着,时易正欲拉着她往外走。但握着的手却坚定地…停在原地。
虽然还带着哭腔,但遥音的声音依然坚定:“我不走。”
什麽?
时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遥音。
遥音的眼睛里闪着毅然决然的光,咬了咬嘴唇:“我不走。”
“为…为什麽……?”
“你说的‘带我走’,是去哪儿?”遥音轻声地问。
“去…去山谷里的木屋呀,就是我们之前一起生活的地方,你知道的呀。我们可以先在更深的山里躲一躲,等风头过了,我们换一座山,再养些鸡和羊……总之,我能护着你,咱们去哪儿都行。”
遥音静静听着,呼吸浅浅地起伏。
风吹过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她的手在时易手掌里轻轻抖着,脚步却没有动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问时易:“你想过我的事吗?”
“什麽?”时易心头忽地一紧。
“我的事。我的人生,我想做的事。”
遥音望着时易,眼角还挂着泪,声音却那麽笃定丶倔强:“你从来没问过。”
时易张口欲辩,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遥音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出过镇子;在遇见你之前,也没机会读书。我要感谢你的电台,给我开了一扇窗户。每个夜晚我都听着外面的世界,幻想着大海丶雪原丶港口丶沙漠……”
“後来,我遇到了你,你是唯一一个和我一起去喂那条小白狗的人。我爱上了你:我爱你抱着小狗时笑得弯弯的眉眼,爱你抚摸着马儿时柔和的神色,爱你给每一只小动物用心地起名字;我爱你酿的果酒,晒的红薯干,种的一畦一畦的菜苗;我爱你教我写字丶带我看书,给我讲山外的故事……”
“我一直羡慕你去过那麽多地方,看过那麽多风景。你能把外面带回山里,带给我听……”
“我看到了你。我不仅看到你的眉眼身形,我还看到你的心。我看到你的温柔丶你的爱丶你的勇敢丶你的孤独丶你的脆弱…还看到你一直在逃。”
“所以,能不能请你…也看看我?”
“我问过你的……你以後还会去看海吗?你说不会了。”
“你不想再看见别人,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你只想留在山里,把我留在你的木屋里,留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听了你的电台…那麽久。我多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不知道。我好想亲眼看看大海。我看你画的大海,想着无边无际的蓝色,想得要发狂。”
“我想认识更多的字,我想读更多的书,我和你说过的…我想以後有本事了,在海边开一家小药铺。”
“你给我讲外面的路,可你现在要我为你封上那条路。”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山里当你的影子。我也想走出去,去体会你在电台里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你有你的山谷,可我的远方不是这里。”
遥音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可她很快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
“这场病以前,我从来没想过那麽远。那时候跟你在山里过日子,有你在,有狗有马有菜地,有酒有花有月……我真觉得这样也挺好。我真的想过和你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这次病来了,我躺着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要是我死了呢?要是这病没好,我这一辈子就这麽完了呢?”
“我突然一下子想到,人…是会死的。这一生只有一次,我不能只靠‘这样也挺好’把它混过去。”
“这一辈子,我做不到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不能再跟着你一起逃了。那不是我要的活法。”
时易怔怔地站在她面前。
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巷子外突然传来女人慌张的呼喊声:“遥音!你在哪儿!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遥音身子一颤,擡头看了时易一眼,什麽都没再说,把手抽了回去。
下一秒,她抹了一把泪,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