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就是你带来的!”
……
时易无力地摇着头:“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遥音……我可以带更多的药草……”
“你还敢提我女儿的名字!”遥音母亲挤到人群前面,眼中满是怒火,“你还嫌我们家不够乱吗?和她鬼混几天,真想伸手管我们家的事儿了?你算谁啊?”
时易怔住了,她算谁啊?
对啊,她这样住在山林里丶没有身份丶没有社会地位的人,到底,算是谁?
她这样“山里的怪人”丶“巫婆”丶“野女人”,该如何开口说:“遥音是我的恋人?”
时易嗫嚅着:“……朋友,我们是朋友。”
“哈,”遥音母亲嗤笑一声,“招来病的‘朋友’?你是不是之前就经常把她拐去你那山沟里,一呆一整天?我告诉你,离她远点!别带坏了我们家孩子。我们没有这样的朋友!”
在大家眼里,她们的关系从来不成立。时易甚至不配得到一个代名词。
她独自向镇外走的影子落在青石板路上,显得那麽荒唐。
有那麽一刻,她恨自己。
如果她当年没有选择抛下一切,来山林隐居;如果她仍然有体面的职业丶被认可的身份,活成被世人认可的模样,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她就可以照顾遥音,不让她受这麽多苦?
是不是她就可以挺起胸膛,牵着遥音的手,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说:“她是我的恋人”?
不像现在,如此无力。遥音发着烧昏迷,自己却被人墙阻隔在外,什麽都做不到。
时易恨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她没有骑马,正如当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山谷时那样:
身後跟着沉默的马儿,心里压着看不见的行囊;一步一步随着蜿蜒的山路,走回了木屋。
今夜没有广播电台,因为时易最珍惜的听衆不在。
她在屋前的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夜,看着暮色四合丶倦鸟归林,看着星子慢慢浮现,看着银河向西南方沉落,看着天边再度泛起鱼肚白。
好像应该哭一哭的,如果能哭出来就好了。但时易的眼泪,早在从那个世界出走时就已经流尽了;它没有理由现在为她的悔恨而再度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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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又下了几次山。
她不奢求向镇民们解释什麽,也没有天真到期待能洗清身上的指控;她只想试试能不能见到遥音。
但每次寻她,都以失败告终。要麽在镇外就被拦下,要麽在走近她家时被发现,要麽在她家门口被她妈妈骂走。
她母亲的怒骂一次比一次刺耳,就好像时易真的是那场瘟疫的化身。
最成功的一次,时易已经从遥音家的後窗隐约看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身影。但是,下一秒,她就被镇上的小孩发现了,他们炸了窝似的尖叫起来;时易只好快速离开,连确认是不是她的机会都没有。
时易还尝试过,偷偷把草药和物资放在遥音家门边;但下一次到镇上时,就会看到它们被拆开丶打碎,丢在镇外最显眼的地方。
镇上的病情一直在失控。後几次下山,她甚至看到了披麻戴孝的队伍和……棺材。咳嗽声夹杂着哭声,她站在镇边的树影里,看着棺盖被缓缓合上。
时易越来越担心。但她什麽都做不了,连遥音是否还在发烧丶是否吃得下东西都无从得知。
被思念灼痛时,她只能一遍一遍翻看着遥音留下的痕迹:稚嫩的笔迹写就的信件,画的在草地上追逐奔跑的两条狗,草杆编织的千千结……
她们一起买来的小鸡已经长大了;她最爱吃的红薯干也新晒好了。
再後来,时易每天都会下山去镇上,远远望一下她家的方向:没有白布,没有哭声,墙角的鸡窝还在,有生火做饭的痕迹。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来——遥音还活着。
除此之外,她什麽都不能做,也不该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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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後。
山上的风已经有些转凉了。晨起烧水时,蒸腾的雾气总是久久不散。
根据时易这些日子远远的观察,镇上的病情似乎好转了一些:街头巷尾的白幡被陆续撤下了,咳嗽声渐渐稀疏,马路上行走的人也多了起来。
她隐约看到镇中心的广场搭了一个简易布棚,里面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忙前忙後,发放些什麽东西;偶尔有汽车送来药箱和补给。
虽然仍然不敢靠近,但她知道,应该是镇外的世界来了支援。终于不再是迷信,不再是全靠她们熬草药,不再是抓一个所谓‘瘟神’推上风口浪尖——而是医学,是清晰而科学的秩序。
想到这里,她的心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下。
也许,遥音已经吃下了更有效的药;也许,有人正在照顾她;也许,她已经康复痊愈了。
时易开始有了一个念想:她盼着这一切尘埃落定,盼着遥音像以前一样上山采药,盼着镇上人疑虑的目光不再聚焦于自己,盼着遥音……再走向这间小木屋。
时易默默地向自己许诺,如果那天真的能来,一定备好马,去山垭口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