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路铭一合上终端,整理好当天的实验数据,向还留在实验室加班的几位同事轻声道别。
他们礼貌地点头回应,眼神却带着他早已熟悉的那种微妙——既不是敌意,也谈不上亲近,更多的是一种不愿深入交谈的疏离感。他太明白了,不论当年他是以诺瓦星负责人弟弟的身份站在这间生物研究院里,还是如今作为新任负责人的伴侣回归,都让他看起来更加复杂和难以接近。
走出实验大楼,前往停车场的员工通道两侧竟挤满了记者,长枪短炮高高举起,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路先生!请看这边——”
项目虽然刚通过活体实验,但离什麽“公衆关注”还远着呢,研究院里有无数更具突破性的成果,哪轮得到他上新闻。
疑惑间,他看到了那辆豪华的穿梭车,停在街道边。
是凌霄。他来接他了。
这一幕,在第九区时也曾发生过。
车门缓缓开啓,凌霄率先迈下车,身上的深蓝色正装是属于诺瓦星的风格。他一出现,现场的闪光灯便如骤雨一般密集响起,几位记者兴奋地喊着:“是凌长官!”
人群躁动,但路铭一却忽然安静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凌霄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帅气,坚定,却没有主动迎上去。
凌霄走到他面前,轻轻将他抱住。
那是熟悉的体温丶熟悉的气息,像记忆深处一个被反复回味的梦。他几乎下意识地回抱住他,指尖握紧了他腰间的布料。
他没听清凌霄贴在耳边的那句话,周围记者的快门声和赞美声太吵了,全世界都在见证这个温情片段,唯独他自己像是抽离了,飘在这场景之外。
直到他们上了车,穿梭车啓动缓缓驶入堵得水泄不通的晚高峰车流中。凌霄没有要求特批通道,而是让车子和其他人一样,缓缓前行。
驾驶座上依旧是詹得罗。凌霄低头拉下了後排与前座之间的隔音隔挡,将两人隔在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中。
然後,他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路铭一。系统提示路铭一的信息素的再次飙升,可他的神情却有些恍惚,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小铭……”凌霄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昨天晚上我太——”
“凌霄。”路铭一却打断了他,眼神直直地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温柔,却隐约带着自责的坚定,“昨天晚上我不该说那些话,请你原谅。”
凌霄怔住了。
“你没错,是我太过分了。”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语气急切,“我对你……真的太……”
话没说完,路铭一却轻轻将他抱住,像是在用行动止住他即将倾泻而出的情绪。
“凌霄,”他的声音贴在凌霄耳侧,几不可闻地颤着,“你的姐姐秦戈,还有周烁……我知道语言根本安慰不了什麽,可是在你最痛苦丶最疲惫的时候,我却只想着我的姐姐。她明明犯了错,也应该接受惩罚……”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在艰难地拧出每个字,凌霄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那种细微的战栗渗透进皮肤,传进心脏。却只字未提凌霄昨晚的失控与暴行,只是像往常那样,全心全意地安慰着他。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罪人。
“小铭……”凌霄忍不住擡手,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住他的唇。
这一次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温柔得像怕惊碎什麽。唇上传来熟悉的温热,可路铭一的眼睛却没合上,睁得大大的,眼神空空荡荡,不带一丝情欲,甚至很困惑。
凌霄的心猛地一缩。
以前,路铭一总是羞怯得不敢睁眼,被吻时脸颊会悄悄发红丶手指会颤抖地扣住他的衣襟。而现在,他却一动不动,连反应都像是迟钝的。
是激素的缘故麽?是那些副作用中的“对配偶需求增强”所致?
如果……如果这些回应只是生理的驱动,而不是他真正心甘情愿地给予呢?
凌霄的动作慢了下来,缓缓松开环住对方的手。他的目光停在那双怔怔望着自己的眼睛上,却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路铭一一直是慢热的人。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好像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喜欢”或者“爱”这样的话。比起自己那些挂在嘴边的温柔承诺,他更习惯用行动表达情感。
凌霄下意识想从回忆里找出些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对自己是动了心的,是愿意的。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路铭一低声开口:“对不起,凌霄。”他的声音有些哑,“明明是我先说的……我们之间不该再有任何隐瞒,可我……一直没做到。”
那句“对不起”像根细针,慢慢扎进心里。
凌霄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指腹轻轻拂过路铭一泛红微肿的眼角,不敢想象他最近究竟扛下了多少。他明白,路铭一之所以隐瞒,不过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值得依靠,不值得信任。
不管是他曾经对德洛斯做过的事,还是那层从未真正卸下的政治身份,对一个单纯丶又不擅权谋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太沉重,太陌生了。
“不是你的错,”他轻声说,“是我……没做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车窗外拥堵街道的尾灯闪烁,红得像心跳一样一明一灭。
“还有一件事……”路铭一垂下眼睫,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逃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