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後悔的人
“小铭。”母亲的声音温柔又带着隐隐的担忧,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打量。
“嗯?”
路铭一知道自己的眼睛肿得厉害,连脸颊都还有些浮肿的痕迹,但他还是像什麽都没发生一样,一口一口喝着那碗温热的浓汤,“妈,怎麽了?”
演戏其实也没有那麽难。他扬起嘴角,努力地笑了笑。
凌霄很早就出门了。他也快要走了,要赶去生物研究院。
好消息是,他之前主导的高兼容性营养液终于突破了活体实验的阶段。如果接下来的临床测试一切顺利,那麽一年之内,这款新型营养液就能正式搭配星骸再生仓,应用在人类以及人类—诺瓦星混血个体的治疗上。
这本该是令人振奋的一天。可他却像从噩梦里醒来,整个人空空荡荡的,仿佛连神经都被疼痛割裂了。
“他……”母亲迟疑地开口,像是心疼,“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麽?”
她的目光在他颈侧一闪而过,很快移开了。
身体的确像被撕开过一样。可比起那些伤痕,他心口那种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尖扎进去的痛楚,才是真正折磨他的。
“怎麽可能?”路铭一轻轻笑了笑,“凌霄再怎麽样也不会对我动粗。而且——”
他顿了顿,像是认命似的说下去,“我早该听您的话,也该听父亲的,以後……”
他想说“以後不会再任性了”,但那句没能出口。
他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父母——他怀孕了。
可现在,他却迟疑了。
这件事,还是应该先告诉凌霄。
只是他害怕,凌霄会误会,这又是他用来提条件的筹码。
坐在穿梭车的窗边,路铭一下意识地擡手按住神经接驳口,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晚凌霄共享给他的那段记忆画面。
那一切太不真实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尔法号朝着那头没有边界丶形状恐怖的入侵者冲去,想到那里面坐着的是秦戈和凌霄,他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那两个人,是凌霄最亲密的家人丶最重要的朋友。而如今,他们永远地离开了。
凌霄当时的绝望和现在的痛苦,他想象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居然在那样的时刻,还只顾着担心姐姐的命运,居然还企图用“感情”去交换一点宽容。
他紧紧捂住脸,泪水再次滚烫地涌出来。
他想起秦戈热情地替他筹备婚礼的场景,想起周烁帮他加固再生仓时的冷静。他们对他那麽真诚,即使不得不有所隐瞒,但也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他们不该以那种方式死去。还有凌霄的父母,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该多麽悲痛。
而现在,凌霄却要背负这一切,还要面对身边这个“不合时宜”哀求原谅的人。
路铭一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卑劣。
姐姐犯了滔天大错,而自己居然还想保全她,甚至奢望凌霄给她提供特殊照顾。
凌霄恐怕早就恨透了姐姐,也讨厌没有分寸的自己。
而这段婚姻呢?
他开始害怕。怕凌霄只是出于责任和协议,才继续与他维系着这段表面上的婚姻关系;怕以後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亲密,都只是出于义务的配合;怕凌霄的温柔,最终只是在演戏。
好像他还从来没对凌霄说过爱,可现在再说,还来得及麽?
穿梭车缓缓穿过清晨的云层,阳光照在他惨白的侧脸上。
再也抑制不住,他放声痛哭,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如同濒临崩溃的孩子般呜咽着。
他不想失去凌霄,但他更怕,那份感情早已因为他的懦弱和幼稚,从他们之间消失了。
“陈医生,请坐。”凌霄擡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时间紧迫,他不想寒暄太多,直奔主题,“我明白医生对病人的病情有保密义务。但路铭一的身份特殊,请你实话告诉我——他的身体,到底出了什麽问题?”
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年近不惑的女性Ω,看上去是经验丰富的综合科医生。虽然略有紧张,但面对凌霄的直接,她迅速打开了病历,言简意赅道:“他……怀孕了。上一次的检测结果显示,胚胎一切正常,生命体征稳定。”
“你说什麽?!”凌霄猛地擡头,下意识瞥见詹得罗嘴角一闪而过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与隐隐的喜悦。他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人……”詹得罗低声开口,但在凌霄冰冷的眼神下,又咽了回去,默默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