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你死了?”沈珩之不解,“人死灯灭,何必固守前尘。”
“‘固守’二字不妥,听起来太累了,但我记住她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小公子怕是从未对旁人动过心吧。”
沈珩之摇头,“应该吧。”
说完,他觉得背後一凉,回过头对上袭铮的眼睛,扯出心虚的笑连忙找补:“也未必……”
“那就不奇怪,钟情二字不是生死可以磨灭的。”
沈珩之眨眨眼,继续往下问,“她长什麽样?有什麽信物和特征可以分辨吗?”
刻沉默,左将军胸腔红光微弱起伏,嘶哑道:“十年生死两茫茫……她的样子,我模糊记得,能认出来……但叫我画出来……已经不能了。我甚至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
“耍我们?”袭峥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毫无预兆地刺入。他站在沈珩之身後,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峦,投下的阴影带着实质般的压力。
沈珩之头也没回,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丶像安抚一头躁动凶兽般,轻轻拽了拽袭峥玄黑袍子的下摆,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别着急,听一听又不碍事。”
不碍事?
袭峥几乎要被他这敷衍的态度气笑。他入招魂幡成天着急上火地为他鞍前马後,没成想正主一点也不着急。
失忆的沈珩之……竟如此随性!
与生前那个算无遗策丶心硬如铁的他,判若两人!
不仅如此,他还出奇的心软,爱管闲事!
如果……如果一开始他遇到的是这样轻盈的沈珩之,他们之间会不会……
这个设想只起了个头就被袭铮抛了出去。
没有如果,他只把握现在。
未等袭峥顺着那微小的力道坐下,沈珩之拽着他衣角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倏地松开。
紧接着,沈珩之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弯下了腰!方才还平静专注的头颅深深埋下,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丶破碎的抽气声。
袭铮蹲下挽起他滑落脸侧的长发,此时沈珩之整个人已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那张素来风轻云淡的脸,此刻白得泛出死灰般的青气,额角青筋暴起,。他死死咬着下唇,淡灰色的阴气从他周身逸散,他的“轮廓”开始模糊。
他蜷缩着,像一只被无形巨力碾压丶濒死的幼鹿,每一次无声的颤抖都透出深入骨髓的极致痛苦,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丶消散在幽冥的风里。
沈珩之顺着袭铮擡起他下巴的力道擡头,疼得咬牙切齿也还挤出一句话笑话,似乎这样就没有那麽痛了:“这次真是突发恶疾了……早知道之前就不乱说话了。”
“是‘潮汐’发作了。”左将军一句话,稳住了这风雨欲来的危局,嘶哑的声音带着笃定和沉重。
袭峥猛地擡头,目光如刀。
“潮汐是残魂才有的病症。他们魂魄不全,残存的意识……感知不到已脱离躯体,还会重复躯体曾经承受过的……刻入骨髓的痛苦……备受煎熬。”他顿了顿,无形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团因剧痛而痉挛的浅绿身影,带着一丝怜悯喟叹,“不过能形成‘潮汐’的痛苦必是常年累月丶深入骨髓的折磨,小公子看着清贵出尘,生前竟也如此坎坷。”
“常年累月丶深入骨髓的折磨?”袭峥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他蹲下身,玄黑的袍子铺展在冰冷的尘埃里。
他没有敢触碰沈珩之,他因剧痛而的颤抖的身影,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词——白头如新。
沈珩之在经受什麽“常年累月丶深入骨髓的折磨?”
是寒疾吗?
可寒疾不是一直在服药吗?虽然无法根治但阵痛缓解还是能做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病症吗?
袭铮眼中全然迷茫。
他一点思路也没有,“潮汐之症怎麽治?”袭铮的语气带着颤抖,他缓缓伸出手,轻抚後背,试图缓解他的紧绷。
“无可缓解。这不是病,你可以理解为灵魂的‘身体记忆’,魂飞魄散那日才会停止。但其实你放心,因为‘潮汐’求魂飞魄散的残魂极少。‘潮汐’再痛苦,也是残魂周而复始经历过的了,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退让,没道理死後经受不住。”
已经是周而复始经历过的了。
袭铮抱住蜷缩成婴儿的沈珩之,心中茫然。
他竟……从未真正认识过他怀中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