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如同巨大的棋盘,布满了无数方正的格子。其中一块格子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里面赫然“画”着他们刚刚逃离的那座燃烧的婚宅幻境!他们正是从这块“画布”的破口处掉下来的。
袭峥眼神冰冷:“方才在婚宅,有人在此窥视。”他指了指那块发光的格子,“我放火破局,它便用这空间拖住我们,自己逃了。”
“啧,又逃了!”沈珩之低骂一声,擡脚在红线堆里烦躁地踢了几下,想找个能下脚的地方。红线被踢开,露出了底下一点异色。
“嗯?”沈珩之蹲下身,扒开缠绕的红线。下面埋着的,赫然是一幅泛黄的画卷。
画中描绘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闺房,一位身着繁复衣裙的女子正坐在绣架前,低眉垂目,手中的绣花针牵引着一根亮得惊人的红色丝线,全神贯注地绣着一件华丽的嫁衣。她身旁的轩窗半开,一个衣着简朴丶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扒着窗棂,满脸艳羡地偷看着。
那画中女子手中的红丝线,在周围昏暗的环境下,竟真的隐隐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如同活物!而那小丫鬟眼中的向往之情,更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原来如此……”沈珩之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卷起画卷,收入自己的百宝囊中,“嫁衣娘娘的本体,竟是画中精魄所化。”
袭峥见状,伸出手,语气平淡:“给我。一把火烧了,以绝後患。”斩草除根,是他一贯的作风。
沈珩之动作一顿,递画的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收了回来,将画卷更深地塞进百宝囊。他撇撇嘴,声音带着点别扭,却又异常清晰:“算了。都已经是鬼了,困在这幡里不得超生,再死一次未免也太惨了。”
他擡起头,目光扫过袭峥,带着点“我意已决”的执拗,转身开始打量这片堆满红线的诡异空间和头顶的“棋盘”,仿佛在说:找路要紧。
袭峥看着他把画卷藏好,又看看他故作镇定的侧脸,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丶难以察觉的波动,最终,那只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去,没再坚持。
他早就知道,沈珩之是最善良不过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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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峥擡头,目光锁定穹顶那块描绘着燃烧婚宅的发光格子。他并指如刀,指尖倏然凝聚出一簇跳跃的丶纯粹凝练的金色火焰!
屈指一弹!
咻!
金色火焰化作一道凝练的箭矢,撕裂黑暗,精准无比地射中那块“画布”的中心!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寒冰,金色火焰瞬间蔓延,将那虚假的光影格子焚烧殆尽!整个漆黑空间随之剧烈震荡丶瓦解!
眼前景象再次扭曲变幻。
待空间稳定,两人已身处一个巨大的丶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圆形祭坛之上。祭坛材质非金非玉,布满玄奥的暗纹。坛心处,一团迷蒙的丶仿佛由雾气构成的光球不断翻滚丶蠕动,时不时从中“吐”出一个同样迷蒙丶眼神空洞茫然丶形体模糊的生魂虚影。这些新生的生魂晃晃悠悠地飘离祭坛,没入四周深沉的黑暗之中。
这里便是招魂幡内生魂的“出生地”。
沈珩之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辨认了一下方向:“跟我来。”他当先走下祭坛,袭峥紧随其後。
穿过一片弥漫着混沌雾气的街区,前方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小庙。庙宇不大,红墙斑驳,檐角挂着褪色的丶写着“囍”字的残破灯笼,在无风的黑暗中微微摇晃。庙门虚掩,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褪色的牌匾,勉强能辨出“嫁衣娘娘庙”几个字。
推门而入。庙内空间狭小,正中供奉着一座泥塑的神像,面容模糊,身上披着一件用粗糙红布扎成的嫁衣。供桌上积着厚厚的香灰,却只零星插着几根熄灭的香烛,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早已干枯的野花,透着一股凄凉破败的阴森感。这里便是沈珩之此前的落脚地,他的直觉一直催促着他去找缺失的东西,而嫁衣鬼是他抓到的第一个“小偷”。
此刻,神像前的地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湿透衣裙的女鬼,长发如同水草般黏在苍白浮肿的脸上,水珠不断从她发梢丶衣角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洇开深色的水渍。她抱着膝盖,身体微微颤抖,口中反复呢喃着破碎的句子:“娘娘……求您……让我见见他……见见顾郎……”
沈珩之走到供桌前,从百宝囊中取出那幅《待嫁》画卷,动作轻缓地挂在了神像旁边斑驳的墙壁上。画中绣娘依旧低眉绣着嫁衣,红丝线在昏暗的庙中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别求了。”沈珩之的声音在寂静的庙里响起,没什麽情绪,“嫁衣娘娘不在了。魂飞魄散了。”
女鬼的啜泣和呢喃戛然而止。她猛地擡头,湿漉漉的脸上满是惊愕和绝望,直勾勾地盯着墙上那幅画,又看看沈珩之。片刻的死寂後,一种更深的丶带着怨毒的悲鸣从她喉咙里挤出:“不在了?……生不得见,死也不相逢……顾郎!顾郎!你误我啊——!”
凄厉的哭喊在破庙中回荡,令人心悸。
就在这时,庙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两个身形模糊丶如同剪影般扭曲不定的人影飘了进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们没有清晰的面目,只有大概的人形轮廓,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死气。
不知道他们使了什麽法术,两人肩上凭空多出一台轻飘飘的红轿子。
“……请素娘上轿”其中一个影鬼发出缥缈断续丶如同重音叠在一起的声音。
女鬼的哭声瞬间止住。绝望怨毒的神情被一种狂喜取代,她甚至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水渍,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尖利:“顾郎?是顾郎来接我了?带我去!快带我去!”她迫不及待地飘向那两个影鬼。
影鬼无声地转身,引着喜不自胜的女鬼入轿,很快消失在庙外的混沌雾气中。
破庙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墙上那幅《待嫁》画中红丝线幽幽的光芒。
沈珩之看着女鬼消失的方向,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你觉得……她真能得偿所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