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将意识抽离了身体,所以对外界的任何声响丶任何触碰,都没了反应。
那时的小叔叔也是这样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彻底摧垮的兰草,只馀下最後一点根茎,在泥泞中无声地等待消亡。
沈弘的眼眶瞬间红了。
步池也走到了近前,他的目光同样落在宋芝身上,又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和脸色铁青的大长老,温润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大长老,这是否……太过了?此人身份未明,若真是蝎月密探,如此刑讯,只怕也问不出什麽了。”
大长老没想与不相干的人起冲突,少君不管此人死活,人又在水牢跑不了,他们爱说什麽便说吧。
他拂袖转身,对着狱卒厉声道:“看好了!没有少君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说罢,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水牢。
水牢里只剩下沈弘丶步池丶昏迷的宋芝和几个噤若寒蝉的狱卒。
沈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拂开宋芝脸上沾着血污的乱发,想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像般毫无反应的宋芝,被镣铐锁住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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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发丝的刹那,宋芝的头猛地向旁边一偏!
动作幅度不大,却躲了过去。那只伸过来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指尖离他凌乱的发丝只差毫厘。
沈弘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蜷缩。他看着眼前人伤痕累累又抗拒姿态,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痛。
“你……”沈弘的声音有些发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下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带着急切,“你看着我!你认得我对不对?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语速很快,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带着希冀,也带着害怕失望的惶恐。
他紧紧盯着宋芝低垂的脸,试图从那紧闭的眼睫丶紧抿的唇线中,找到一丝属于“沈珩之”的回应。
步池站在沈弘身後半步,目光锐利而冷静地在宋芝身上扫过,又落在沈弘紧绷的侧脸上,眉头微蹙。
然而,回应沈弘的,只有一片死寂。
宋芝依旧垂着头。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他……”
沈弘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委屈和焦躁,他上前一步,握住宋芝的肩膀,被单衣内浸染出的鲜血沾了满手。
见此步池终于开口,他轻轻按住了沈弘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冷静些。师尊说过,燃血後的发色应该是浅的。”
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宋芝毫无反应的脸上,“况且,他对我们并无反应。”
沈弘的身体一僵。他眼中的急切和希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黯淡了几分。
“先离开这里。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袭家恐怕……”
“我们走。”沈弘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不再看宋芝,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转过身。
步池叹了口气,也转身跟上。
十年反复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横条,他已经学会克制期待了。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但愿珩之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得到自由。
两个年轻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心事,一步步走向水牢湿滑的台阶入口。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台阶丶身影即将被入口的阴影吞没的瞬间——
一直静默宋芝,极其缓慢地丶艰难地擡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水牢污浊的空气,轻轻落在了二人的背影上。
唯有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一刻他才懂了燃血之法书页後的警告。
割舍人生丶割舍过去,得是完完整整的断舍离,远离你厌恶的,同时也要割舍你爱护的。
同样身不由己。
如此,不过是一逃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