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落下后,便是一片沉默。
窗外的夜风轻轻敲打着窗扉,听来有些像是叹息。
卫怜低声说道:“皇兄被送去昭仪娘娘膝下寄养不久,便被三皇兄养的獒犬咬伤了手臂。”
卫琢臂上至今还横着两道狰狞疤痕,好在未伤筋骨,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犹春听得呆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冯母妃尚在……”卫怜呓语般呢喃。
犹春回过神,眉头紧锁:“隔墙有耳,这些话公主可万万说不得。”
冯氏乃卫琢生母,在这宫阙里是个碰不得的忌讳,死后草席一裹便算作下葬了。
贺昭仪这些年圣眷正浓,再愚笨之人也懂得避讳,便连卫琢自己亦对这位生母只字不提。
锦被下的身影往里蜷了蜷,半晌才闷闷应答:"我晓得的。"
见卫怜被子裹得密不透风,犹春伸出手,轻轻掖开道缝,免得她夜里喘不过气。
她知晓公主生性敏感,对许多事比常人更通透些。可犹春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她总为别人思虑良多,真到了自个儿的事上,偏又不肯往细里琢磨……
她尚且思绪起伏,卫怜却大抵真是倦了,呼吸逐渐变得轻浅均匀。
只是那双细眉不曾舒展,小小的人儿,梦中也笼着重重愁绪。
——
连绵的春雨总算停歇,碧空澄澈如洗。
冲虚观后,几树梨花初绽,满园淡香浮动。
数名宫娥怀抱着寒食祭物匆匆而过,额角渗出了细汗。
其中一人实在吃力,微微喘息着抱怨:“今年规矩分外严些……往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同伴脚步不停,接话道:“这回是四殿下亲自主持祭礼,哪能马虎?莫说我们,听说连冲虚观都新派来个坤道专门督管祭礼呢……”
先前抱怨的宫娥脸颊微红,轻轻扯她衣袖,一双眼睛发亮:“四殿下……昨日来查验祭器,我正好撞上了。当真是……像仙人似的……”
同伴面上也飞起一抹红晕,半嗔半笑轻推她:“就你眼尖!行了行了,少做白日梦了,殿下那儿一分一毫都错不得呢,快走快走……”
两人加快步子,身影消失在宫道深处。
相距不远的东华门外,卫琢向贺昭仪请过安,料理完手中事务,便离宫回府。
府邸安静如常,他依例沐浴更衣,披散的墨发半湿,步入书房,在案前坐定。
书案素净简洁,唯独身侧书柜典籍繁多。卫琢手指径直探向柜角,取下那方熟悉的铜锁玉匣,拨弄两下,匣锁应声而启。
匣中静卧着十数个荷包与香盒,分门别类,码放得齐整有序。
沉吟片刻后,他从其中拾出一根发带,垂眸细细端详。
手指随之轻拢慢捻,直至掌心全然包裹住这条轻纱,几乎与他肌肤的纹理紧紧相贴。
卫琢俯身,将脸深深埋入那细纱之中,鼻尖不断地嗅,连带着肩胛也耸动不止。
那一夜的潮热周而复始,贴在后颈的两缕发丝也粘着粉汗,仿佛伸指便可触及。
他想闻一闻……亦想用唇齿去亲尝。
这般不堪的念头愈发催生出燥热,他微微喘息着,如身陷火窟。而后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握着发带的后缓缓滑下。
“笃笃——”
书房门扉忽然被叩响。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卫琢皱了皱眉,迅速将发带藏入袖中,顺势抚平衣袖上的细微折痕。
再开口时,声线已平稳如常:“何事?”
季匀进来时垂首敛目,跟随卫琢久了,隐约能察觉到殿下这几日心绪不佳。
“殿下,陆公子已到同州,约莫再有六七日便会抵达长安。”
“独身而归?”卫琢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此次……并非是独身。陆公子携了盈娘同回,待她安置好……”季匀斟酌着语气,极快地觑了眼他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才继续道:“可要带她来见殿下?”
卫琢闻言,指尖在袖底捏紧了那根发带。方才那股萦绕的冷意渐而消散,他轻笑了笑,上挑的眼尾透着狐狸般的狡黠。
“不急……”他指节在案上随意一叩:“且待时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