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口下面,一大块青石凿成的接水槽里,扔着一只已呈风化之态,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哪一个过路的客人扔在这里的塑料矿泉水瓶子。
范云想,那个客人的心中,当时,一定失望无比。
压水机前面一点,是一大丛竹子,有些新笋抽出的嫩竿此时正拼命往上长,希望能早一点将自己长进天空里,而早已长进天空的那些老竹,却已开过了花,结过了籽,现在,干枯得再也撑不住自己当年亦是亭亭玉立的身躯,拦腰折了下来,颓然倒地。
竹子过去一点,是一根长长的石条子板凳,它正用自己那磨得光光的凳面,告诉范云和过路客自己所经历过的悠悠岁月,也曾落在它周边那些数不清的欢声笑语。
以它面前被鞋底搓松的土来看,就在最近几天,仍然有人来这里坐过。
只是,不知道那人是个淘气的小娃,还是途经此地后,刹那间陷入往事与回忆中的老者。
再往远处看一点,看到房檐下的话,那里,倚墙而立的锄头与挂在锄头上方的箩筐,默然无语。
主人走了,它们依然守在这里。
它们坚信,自己的主人,总有一天会蓦然归来,重新将自己拾起,目光中饱含深情,嘴唇颤抖着,手指轻轻又温柔地从自己的身体上,滑过去。
村子老了。
这些老房子也老了。
父母们,亦老了。
范雨道:“这是老王家二奶奶和老李家三爷爷的房子,看上去真的挺破了,不过还好,看上去应该没有漏,收拾收拾就能住。”
梅霖抿嘴笑道:“这么老的房子,谁还来住,要住,也得扒了重新盖楼房。”
“盖什么楼房?我觉得这种老房子挺好,里面都是木头的,住着冬暖夏凉,特别舒服!”
梅霖“嗤”的笑了:“老房子里有自来水吗?有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往外面跑的厕所吗?”
范雨被梅霖问住了,他说不过她,就伸手过去掐了掐她的脸蛋,又捏了捏她的鼻子。
梅霖轻轻一脚,踢了他的屁股一下:“走走走,快走快走,老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三个人来到老范家门口时,范云妈正蹲在门口的水沟里洗衣服,看来,今天家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事。
如果有事,范云妈早就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把衣服洗好了,洗完了衣服接着做早饭,做一家子的饭菜。
吃过饭。
该上学的上学。
该下地的下地。
范云看见房门虚掩着,就推开进去,里面没人。
他大声喊道:“妈,妈?”
这时,范云妈听到了他的喊声,从水沟里走了上来。
她的眼晴,没看范云,而是落在了手里拎着东西,站在门口的范雨和梅霖身上。
梅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范云范雨的妈,叫阿姨?似乎疏远了一点,毕竟,她不光和范雨一起开店,连夜车也开在了一起。
可若是喊妈妈,又太早了一点,再说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公公婆婆对自己是怎么一个态度呢!
不过。
范云妈用她的笑脸和笑声打消了梅霖心中所有的担心与疑虑,范云妈不问自己的儿子,先问梅霖,她将手上的水在衣襟上拭了拭,拽过梅霖的一只手,笑眯眯道:“妹妹,你来了?来就来嘛,买什么东西嘛!”
梅霖赶紧将手中那只拎了一路的白羽红冠脆皮鸡扔到了地上。
那只鸡突然坠地,吓得魂飞魄散:“我去!你这个小妞,就这样把我从半空中扔了下来,这样是不行滴哟!”
范云妈紧紧抓着梅霖的手:“走,妹妹,我们进屋。”
范云妈的热情,比梅霖第一次来的时候,犹为甚之,这让梅霖十分感动,她觉得,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比城里那个认为手心手背殊为不同极度偏心的养母,对自己好的太多了。
梅霖一激动,很想喊出一句妈来。
这个婆婆,让人感觉比妈还亲呀。
可是,毕竟女孩子的脸皮还是薄的,那一声妈,毕竟还是没有喊出来,她喊道:“阿姨!”
没喊也好,留着日后正式嫁过来的时候再喊,那一声妈,是可以用来挣改口费的。
范云妈拍着梅霖的手背:“好,好,进屋。”
她没有闺女,看到梅霖后,瞬间母爱有点爆棚呀!
梅霖心想,你不要总是抓着人家的手嘛,你的手,怪凉的。
不会的。
未来的婆婆不会总抓着她的手的,范云妈放脱了梅霖,把她递过来的东西,放在了墙边那张吃饭的大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