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莫说是人,便是畜生也难以下咽。”
庆平侯夫人凝眉,一派苦口婆心的模样:“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道理你自幼便知。那些偏方的效用,你也是亲眼所见。若非如此,你如今膝下怕也难有子嗣承欢。”
“或许,母亲喝了,就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杨二郎反驳着,语气里不自觉地添了几分迕逆的嘲弄。
杨二少夫人见状,忙上前轻扯杨二郎衣袖,低声劝道:“夫君慎言,婆母面前不可失了礼数。”
杨二郎挥开漱玉,目光不闪不避,直视着庆平侯夫人,眸中翻涌着压抑多年的痛楚:“母亲可知,类似于这样的汤药,儿子已饮过多少?”
“酸的、苦的、臭的、腥的……”
“各种偏方、各种药材、各种味道,回想起来,简直是一场场令人作呕的噩梦。”
“母亲总嫌我身体不争气,嫌我不如大哥出息,自小便耳提面命要我处处争先。逼着我和大哥争,和大哥抢,仿佛抢不过就不配做您的儿子。”
“可这嫡次子的身份,难道是我能选的吗?”
“这先天不足的隐疾,又岂是我情愿的?”
“若不是母亲这般挑唆,我与大哥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兄弟阋墙、势同水火的地步。”
“如今想来,大哥膝下连得数女却无男丁,而我又有这天残之症,说不定这正是母亲骨血里带着的呢。”
“我尚未怨怪母亲给了我这一副残破又让人鄙夷的身躯,让我经年累月与汤药为伴,如今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对我颐指气使,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母亲,您要尝尝这汤药吗?”
说话间,杨二郎端起了那碗早已凉透的汤药,直递到庆平侯夫人鼻尖前,神情挑衅。
庆平侯夫人怒不可遏,一把夺过药碗,指节因用力而白:“再苦也是救命的良药!我倒要尝尝,究竟苦到什么地步,让你这孽障忤逆不孝,对生身母亲恶语相向!”
旋即,仰头,作势便要一饮而尽。
但,那汤药刚一触及舌尖,庆平侯夫人那张常年精心保养的面容便骤然扭曲起来,皱成了一团。
她急急将含在口中的药汁吐回碗中,又忙不迭地执起青瓷茶盏连漱数口。
然,汤药那难以言喻的苦味却不见消退,依旧苦得她舌根麻,喉间不住地涌出涎水来,眼角都沁出泪星子来。
老天奶啊。
这药怎的又苦又臭,活似在粪桶里熬煮黄连一般。
那气味直冲脑门,熏得人眼冒金星!
一想,庆平侯夫人又开始忍不住干呕起来。
杨二郎嘲弄一笑:“母亲连一口都受不住吗?”
庆平侯夫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侧过头去狠狠的剜了一眼漱玉,低声斥道:“看你做的好事!”
她隐隐约约心里有数,知道那些治隐疾的偏方上的药材,大多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混在一处,味道竟会如此的一言难尽。
“二郎。”庆平侯夫人放低了姿态,柔声唤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偏方,你用了多久了?若是已经服用多时仍不见效,不如暂且停了吧。”
“日后,母亲亲自去为你寻些正经方子,断不会让你再受这些…”
话音未落,庆平侯夫人倏然瞪大双眼,瞳孔骤缩,喉间已溢出一声几欲破嗓的惊叫。
漱玉也是满脸惊骇:“夫君,你做什么!”
只见杨二郎猛地掀开锦缎外袍,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已抵在胯下,声音里尽是决绝之意:“今日我便把话撂在这儿”
“若母亲与漱玉再逼我饮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汤药,我立时便自宫断了子孙根,做个清净的阉人,也好让你们彻底死了这条心!”
“这一刀下去不过痛个片刻,强似这般日日夜夜受煎肠熬肚的折磨。”
话音未落,匕已划破绸裤,压出一道血痕。
“还有!”杨二郎目光如霜,死死盯住漱玉,声音陡然拔高:“这庆平侯府你爱留便留,不爱留今日便可收拾行囊归家。至于这杨二少夫人的名分,你愿意担着就担着,不愿意今日便可一拍两散,咱们这就去官府登记备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孩子你若想要,大可一并带走,随你姓也好,改你家族谱也罢,都由得你。”
“横竖在你和母亲眼里,子嗣永远比我这个活人重要。”
杨二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你们俩,倒真不愧是同宗同姓的一家人。”
“我才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