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暗香疏影、枕流漱石几个常驻暗府的手下,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当数林姥姥了。林姥姥既是看着她长大的人,是她的手下。又是洛蔚宁的同乡长辈,是她把洛蔚宁带到她身边的,只要她活着,她对洛蔚宁的思念就永远有寄托和倾诉的地方。
看来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即便她提醒过林姥姥尽快离开汴京,可还是比她父亲慢了一步。林姥姥这辈子为财而生,注定了要为财而死。
“那她可有下葬安息?”
暗香似是凄然又似欣慰地一笑,“堂主放心吧,姥姥在樊楼多年,认识人多。几个她教出来的艺伎给她买了新衣裳和上好的棺材,把她梳洗得漂漂亮亮的,葬在了正对她宅子那座山上。”
杨晞听后,深感安慰,抹干了眼泪,道:“也好,汴京的宅子是她用一辈积蓄购置的,葬在那山上就能天天看到家了。有时间我们多去给她烧烧纸吧!”
“嗯。”
“对了,有人给你传信了。”把暗府的事告知杨晞后,暗香便转移话头。
说完,她背过身去,左手抓住衣襟,右手往里面伸,一直掏,努力掏了许久,终于抽出一封信,然后递给杨晞。
“我担心门外那些走狗搜身,特地藏在肚兜口袋里的!”
杨晞挤出一抹无奈的笑,拆信读了起来。
暗香补充道:“是李超广给你的。”
看信后,杨晞的神色陡然变得紧张,缓缓将信函搁在桌上,陷入了思索。
“他说什么了?”
好一会,杨晞才道:“他说晋王开始清理废太子党官员的眷属了,将宝宝列入了处死行列。”
“什么!”暗香知道杨晞说的“宝宝”正是洛蔚宁唯一的妹妹,也便是杨晞的妹妹,当下也着急起来。
“阿广说他能打点救出宝宝,让我先行准备,三日后夜晚丑时带我和宝宝离开汴京。我想他送这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杨府被监视了,这么做不仅行不通,还会让他和宝宝枉送性命。”
且不说杨府外面的禁军,就是李超广欲救宝宝也操之过急了。她父亲和秦扬都是多疑之人,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他?他还没救出宝宝,恐怕就暴露身份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若不救人,宝宝就有性命危险了。”暗香着急道。
“我来想办法救人,你今晚告诉枕流漱石,务必见到李超广,把我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什么也别做,保护自己最重要。”
暗香领命后匆匆离开了。
夜里,月高星朗,杨晞立在敞开的窗牖旁,抬头看着天空,目光落在东方那颗灼灼闪耀的紫微星,眼眸充盈着悲凉。
“阿宁,我有种预感,我走不出汴京了……”
当至清真人告诉她那颗星星是洛蔚宁,她很可能还活着的时候,她确实下定了决心离开汴京,亲自寻找洛蔚宁。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父亲仿佛提前知晓了一切,早于她动身前就派人监视住她,错过了最好的逃走机会,以后就再难离开了。
宿命,终究是躲不过!
眼睛不知什么闪起了泪光,灼灼明亮,一如东方天际那颗星星。
“不过你放心吧,宝宝我会把她平安送走的。”
她想趁着向从天对她还有一丝父女情谊,必须赶快把宝宝带出汴京。若正如至清真人预测,洛蔚宁还存活,总有一天会和废太子和秦渡联络上,与她父亲抗衡,到时候宝宝留在汴京就成为除了她以外另一个人质了。
第二日清晨,她就在王兆和四名禁军的监视下前往向恒的宅邸。不出她所料,向恒此时在自己的府邸,不在公主府。
与向恒见面后,先是询问赵淑瑞的状况。自打赵建薨逝,向从天登上摄政王宝座后,派人将赵氏宗室府邸监视起来,并逐渐给府上换了一批内侍,包括成德公主府,赵淑瑞最亲近的女护卫璇玑由于不愿离开公主,为向党官员效力,险些被收监,在赵淑瑞的哀求下,才改为驱逐出公主府,并限定于半月内离开汴京。
赵淑瑞失去了父亲,无法进宫和母亲见面,就连说体己话的侍女也被驱逐,终日郁郁寡欢,迁怒于向恒,不愿与他见面,他只能在屋外不远不近地瞧上一会,确认她没事才放心离开。
杨晞听后既担忧又内疚,然而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得知赵淑瑞人没事后就开始和向恒谈论洛宝宝的事,恳求向恒在向从天面前求情,释放洛宝宝离京。
向恒不加犹豫就应承了下来,仅过一天,就亲自登门把好消息告诉杨晞。
兄妹二人坐在杨府内堂,看着杨晞多日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向恒内心也多了些许慰藉。
“兄长,我就知道你能帮我,谢谢你!”
向恒道:“巺子跟兄长又何须客气?洛蔚宁已死,宝宝不过是一介民间女子,是杀是放对父亲来说都不重要。我便跟他说,这正是他与你关系修复的好机会,不如成全你一桩心愿,父亲很快就答应了。还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晓,本来父亲还打算把暗府里的手下统统除掉的,后来想到对你来说未免太残忍,终究于心不忍,就把你身边那几个都饶恕了。至于樊楼姓林那老婆子,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没办法……”
看着杨晞无动于衷的模样,向恒继续道,“巺子,父亲还是疼惜你的,不如你就趁机服个软。如今父亲手里有天子,掌控整个大周,我们身为子女,他成,我们则荣;他败,我们则死。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坐江山又有什么分别?古有魏文帝、隋文帝谋朝篡国,但青史对他们多是褒扬。如今父亲不过在效仿他们,只要成功了,在后世人眼里,父亲也是一代雄主。”
杨晞只是颔了颔首,向恒也看不出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让她好好想想,并叮嘱她多去陪陪赵淑瑞就离开了杨府。
杨晞怔怔地望着向恒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回想向恒方才的话,过了许久,突然冷笑出来。
好一个效仿魏文帝、隋文帝,好一个青史里的一代雄主,好一个“他成,我们则荣”。原来这就是男人的世界,没有感情,只在乎利益,在乎青史里那些虚伪的评价。
杨晞迫不及待地赶往大理寺天牢,当看见洛宝宝形销骨立的身形,充满委屈和恐惧的眼睛,她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
“嫂嫂,你终于来了。”洛宝宝扑在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到底是个女孩儿,头一遭经历牢狱,在狱中还听闻各种关于洛蔚宁叛国被杀的消息,每日都在害怕和难过中度过,寝食不安,差点把身子熬脱了相。如今终于见到亲近的人,一时悲喜交加,哭了许久许久才止住了眼泪。
杨晞摸了摸她的头,拿着巾帕揩拭脸上的泪水,“都是嫂嫂不好,现在才来接你出去。”
“真的可以出去了?”
“嗯。”
杨晞放开洛宝宝,回头看向樱雪。樱雪便捧着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上前。杨晞让洛宝宝赶紧换下囚服,然后带着她离开了天牢。
马车驶得有点急,在汴京城里平整的石板路上也颠簸起来。
一路上,杨晞虽然一声不吭,但始终牵着洛宝宝的手,时不时看看她。洛宝宝虽然一直生活在洛蔚宁的羽翼之下,但如今也不小了,很多事情都懂得。
看着杨晞凝重的神色,暗香手里仅有一个包袱,加上车辘的颠簸,她就猜了个大概。
纠结了片刻,忍不住问:“嫂嫂,你不跟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