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下了一整天,河面结起了一层冰,敌军便踏入冰面,欲快速通过护城河。城楼上洛蔚宁亲自指挥,亲自放箭,每次连发两支,均命中敌人。冲在前面的敌军陆续倒下,不断有人前仆后继。最后冰面破裂,许多敌军落入河中,淹死、冻死者不计其数。
夜晚的鏖战又在天亮后平静,洛蔚宁连续不断地放箭,疲惫不堪的脸布满了灰尘。
她看着河里的敌军尸体,从体貌和他们的作战能力可以辨别,那些冲在最前面,淹死在河里的人,不像北方狄人,亦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绝大可能都是顺国从攻陷的州县里抓来的壮丁。
洛蔚宁才明白原来顺国根本就没想过两三天就能迅速攻陷晋城,不过是拿这些壮丁消耗他们的体力与兵器。
酸痛无力的双手握着城墙的护栏,手臂颤抖,容色更是痛心疾首,他们非但没有保护好这些无辜的百姓,还冲他们放箭,统统都射杀掉了。可是,即便昨夜就知道那些人是老百姓,她又能改变什么?依然要亲自下令射杀他们。
洛蔚宁低下头,深深呼吸着,许久才从悲痛中挣脱出来。
接下来几日,顺国不像前两日只在夜晚惊扰,天亮又休战。而是日夜不休地轮番上阵,极其猛烈的攻击。而天气愈加寒冷,连下了四天的雪,终于让整条护城河结上了厚厚的冰。顺国军队顺利跨过了护城河,不断地撞击城门、攀登云梯。
由于城门有瓮城的阻挡,敌军撞开了瓮城门,却在瓮城内被弓弩手射杀。一连几日下来,顺国寸步没占,反而吓得不敢再轻易派兵闯入瓮城。
不多久,西门告急,接到秦扬的命令,洛蔚宁调了八百员士兵救援西门。纵使如此,西门守将依然频频告急,城内不断谣言四起,传出晋城即将沦陷,全城百姓陷入了混乱与恐慌,官府只能在城内下达禁行令,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城内的石板大街上,两边商铺大门紧闭,人烟稀疏,只有几个官兵在巡行,防止有百姓出户。
“晋城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你打算如何做?”
洛蔚宁和柳澈到官署与钟知府等人议事后,正骑着马沿着街回南门。方才的议事堂中,得知钟知府派出顺国军营的使者非但没说服顺国配合供出害死楚王的元凶,还被断了一臂以示顺国开战的决心。
同时,顺军围攻晋城多日,此前钟知府和秦扬派遣屯驻在西南边的军队频频被顺军打退,无法前来解围。虽然消息能通过他们传回汴京,可待朝廷一番衡量后再派禁军支援,晋城怕是早已沦陷。
故而柳澈忧心忡忡地询问洛蔚宁的意思,好做好城破的准备。
洛蔚宁右手拉着马缰,左手无力地垂落在马鞍旁,一路上都在沉思,任由白马缓慢走着。面对柳澈的询问,心里痛苦地挣扎着。
“我奉皇命解围晋城,晋城却落入敌手,我也不知该如何,难不成弃城而逃?我实在办不到!”
柳澈沉默良久,几乎是命令的口吻:“洛蔚宁,我不同意你殉城!”
她了解洛蔚宁的性格,善良而责任心强,当她说出不能弃城逃走,就料到她会留下来抵抗到最后,直到战死在这座城内。
洛蔚宁看向柳澈,露出了无奈与悲凉。
“我效忠于你,不是为了晋城,也不是因为大周,仅仅是因为你!什么都可以没了,唯独不能没有你!”
洛蔚宁怔怔地望着柳澈,忽然想起杨晞在家书里的叮嘱,“有人方成家,有家方成国。活着归家,勿忘,勿忘。”
她释然一笑,淡道:“巺子还在汴京等我,我会活下来的。”
“驾……”
柳澈望着洛蔚宁策马离开的背影,无奈一笑,能让她改变想法的,依然只有她的妻子。不过,既然她答应了要活下来,她就得提前想好撤退之法了。
两人回到南门地界,远远就听到喧哗吵闹声,以及看到一堆服饰各样的人不断往城门拥挤和推搡。
“女兵杀人了,跟她们拼了……”
“我们要出城,放我们出城……”
听闻推搡的老百姓连续不断地呼喊这两句话,洛蔚宁和柳澈疑惑又心急,不约而同地下了马,疾步走过去。
这时候,十几名女兵把军刀连鞘架起来,艰难地抵挡众人的推搡。
为首的女兵叶白怒喊:“快住手,否则所有人都按军法处置!”
“活都活不成了,还怕你们军法?”
民愤愈加汹涌,众人更激动地往前推,就在几乎要形成军民对抗局面的时候,洛蔚宁厉喝了一声。
“住手!”
威严而沉稳的声音吓得众人安静了下来,循声望去。
“是洛将军和柳军师来了!”
女兵们见着救星,终于松了口气,让开了一条道。
“发生什么事了?”洛蔚宁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一男子的声音,“这些女兵害死咱们老百姓,洛将军你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爹呀,你死得好惨啊……”
人群中传来男子的哭喊声,洛蔚宁和柳澈才看到一名穿着布衣的青年男子和一名老妇跪在地上,守着一个刚去世的老年男子。老妇年过半百,两鬓斑白,执着巾帕不断擦拭眼泪,哭声凄凄惨惨。
“叶白,发生什么事了?”
叶白乃女兵营的一名都头,面容棱角分明,眉毛黑浓,不似大周传统审美推崇的温婉文弱女子,看起来就颇有脾气。
性情也的确如看起来那般,感觉到柳澈的询问带着责怪的语气,她既愤怒又委屈。
“将军、军师,官府明明下了禁行令,这帮人却聚集在这里,先是讨要粮食,后来又想冲撞城门,卑职不得已命人把他们往后推……不成想人挤得太紧,那老人一时喘不过气来就没了。”
死者之子含恨的目光盯着叶白,又道:“你们不往后推我爹又怎么会死,明明就是你害死我爹的!”
“就是你们害死的,你们得还我们公道!”
“是你们作乱在先!”叶白不服气反驳。
一名男子愤慨地喊:“我们不想作乱,只是出来找口吃的。官府把控城内粮食,全都留给你们当兵的,难道我们老百姓就该饿死?要么放粮,要么让我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