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李贵人含泪磕下一首。
说起方才僧道做法事的时候,开始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李贵人就觉脚下传来寒意,直冲上身。按照杨晞的意思认真去看青砖缝隙挤出的雪见草。尽管青草低矮幼小,仍能肉眼可见草叶上附着一点白花花的霜。
她记得杨晞说过,害死安王的是天下至寒之毒,毒入尸体,多年后侵蚀泥土,会造成衰败之像,所以王贵妃特意命人悄悄在坟前投下松柏和雪见草等耐寒植物的种子,以免让人一眼就瞧出不对劲。朝夜之时没有日光,故而土层寒气占据上风,使得靠近土层的雪见草结霜。
“可朕什么也没瞧见,何来的异象?”
许是安王在天有灵,这日天色灰蒙蒙的,将近午时也不见日光,大有下雨的趋势。地上雪见草仍然残留些许白霜。
“如今立夏已过,官家不妨看看那地上青草?”李贵人又道。
赵建和群臣听罢,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脚下,瞧出异象的人,有的索性蹲下来用力拔起一株。马都知欲拔起一株草,没想到土里硬邦邦的,他咬着牙废了好大劲才拔出一株,重重地往后摔了一屁股。
赵建接过后,明显瞧见有两片草叶附着一点霜,并开始消融成水。
他吓得退了一步,雪见草也从手里掉下来。
只听见有人议论道,“奇怪了,这些草竟还结霜?”
“对呀……”
“夏日飞霜,必有冤情!安王死因有冤,请官家还他一个公道!”
说罢,李贵人再次伏身而拜,泪水滑出眼眶。
赵建惊惧,环顾四周,眸光茫然。
王敦心虚道:“说不定是山中寒冷,还是先别妄下定论。”
张照却道:“立夏已过,再冷也不至于霜打草头,更何况都要午时了,这霜还未消融?官家,此地恐怕大有乾坤,臣以为该彻查!”
事到如今,饶是高纵和王敦心里急得像热锅蚂蚁,但却无力阻止,低着头不再出声。
马都知见赵建还愣着,轻轻唤了一声:“官家!”
赵建瞥了一眼跪伏地上的李贵人,然后看向一众僧道、礼官以及他带来的司天监、宰执之臣。
“安王死因有冤,众卿家以为该如何查证?”
闻言,有的人低垂眼睑思索起来,有的则交头接耳讨论,想讨论出个合理的法子,既能为安王伸冤又能为皇帝接受。可是过去许久,法子没想出来,众人倒是个个面色为难。
赵建愠怒,“几十个人,几十个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法子,这些脑袋不要也罢了!”
所有人吓得垂首,瑟瑟发抖。天子愠怒,再不想出一个法子,他们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良久,张照试探地道:“官家,老臣以为,趁着法师在此,宜……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
李贵人和赵建都为之一震。但李贵人转念想想,道:“官家,妾以为,只要能查清安王死因,开棺就开棺吧!”
赵建思考了片刻,就要下令开棺验尸的时候,身后传来一把清冷之声,夹杂着愤怒,“开棺验尸倒不必了!”
只见一身蓝色道袍的懿安公主和两名弟子立于坟外,犀利的目光像刀刃刺向赵建。
赵建有些意外,二十年过去了,面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竟心虚了起来。
他稍稍转开视线道:“至清真人何故来此?”
懿安公主舍弃公主身份,已是出家人,故赵建尊称她法号。
懿安公主又道:“官家想知安王冤在何处,不如听贫道细细道来。”
赵建将信将疑,命马都知安排了陵园中的一处静室,与懿安公主闭门详谈。
赵建与懿安公主先后入室,坐下榻子,赵建举杯向对方敬茶,“还望至清真人明示。”
懿安公冷冷瞥了眼赵建,眼尾勾起厌恶,努力忍下来,良久方道:“二十年前,她是如何死的,你那儿子便是如何丧命的!”
懿安公主口中的“她”,赵建一听就明白指的是被他毒死的齐画工了。
赵建震惊得身体发麻,嘴里喃喃自语,“怎会如此?”他几乎要坐不稳,扶着软塌扶手稳定姿势,呈出一副龙钟老态。
回忆起二十年前,他为懿安公主爱上女子,宁死也要与其归隐一事而烦恼,王贵妃适时送来一瓶毒液,称人服之必死,死症如寻常症状,能瞒过仵作,使死人无法自证。犹记得她当时还附了一句话,此毒天下至寒,从极北之地觅得,整个大周仅她一人所有。
懿安公主接着又将齐画工坟墓之异像告诉赵建,竟与安王坟前景致一样,赵建当即就明白,安王是中毒而死,而下毒之人,不是王贵妃又能是谁?!
当初王贵妃封号还是贤妃,李贵人是宸妃,几乎平起平坐,但李宸妃更得他宠幸,若非安王之死,如今坐在贵妃之位的就是李贵人,而不是王贵妃。所以安王之死,最终获利的是王贵妃和秦王,这正是王贵妃下毒的动机。
这么明显的结果他竟然不疑心王贵妃,查不出儿子的死因也就罢了,还冤枉其生母,将李贵人打入冷宫,这等荒唐之事,普天之下就他赵建做得出来!
赵建疲惫、痛心疾首,扶着额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他下毒毒害懿安公主心爱的女子,其后他的儿子亦中此毒而亡,不是报应是什么?
懿安公主对他没有丝毫同情,眼眶含着泪,嘴边勾起冷漠的笑,道:“官家可算是承认下毒了!宁可让同胞妹妹出家为道,遗恨一生,也不愿成全于她,这就是你赵建,贵为大周天子所干的事情!”
赵建被质问得无地自容,再加上刚刚得知儿子死因,深深叹息着,已然身心皆乏,“你今日前来想求什么,只要朕能弥补的,都可以。”
“斯人已逝,你是天子,贫道固然不能拿你怎样,但那帮凶,还望官家给贫道一个交代!”
懿安公主说罢,就起身出去了,走得干净利落,与赵建二十年的仇怨,算是在今日划上了休止。
赵建怒不可遏,立即摆驾回宫问罪王贵妃,但刚进了宣德门,魏王便等候在此了,说是全少监死因查出来了。
全少监暴卒于书房,开封府两次到现场搜索,第二次在角落捡到一个盛液体的小瓷瓶,经太医局医官检验,里面装的是毒液是天下至寒之毒,全少监很可能是因此而死。
这一环接一环的,桩桩件件都是王贵妃干的“好事”,赵建坐在马车,气得差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