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澈继续道,她的语气十分失望,声音显得苍凉无力,说完就退到一旁,不再拦住洛蔚宁的去路。
洛蔚宁显然被柳澈的训斥打击到,握剑的手无力垂下,“砰”的一声,剑脱手而落,砸在了木地板上。
她缓缓转过身来,拖着无力的躯干走了两步,跌坐在鼓凳上。然后从衣襟掏出一只锦囊,捧在掌中盯着,心中充满了纠结、担忧。
柳澈的目光亦落在她手中的锦囊,心中了然,不过也着实好奇里面究竟有何良言。
“这就是出征那天,至清真人托人给我的锦囊。她跟我说,只有我最想回家的时候才能打开,我且打开看看。”
说完,洛蔚宁拉开锦囊绳子,从里面捻出一张字条。缓缓拆开,当她看到字条上内容的那一瞬间,无力地阖上双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蜿蜒的山路上,一辆浅棕色的简朴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着,穿过山腰,转过山坳,一路往南而去。
厚重急促的马蹄声在大地震荡,车厢不断摇晃颠簸。
只见坐在车前梁,手持马鞭,牵着缰绳操纵马匹的人是穿着一袭朴素布衣,作男儿装扮的黄月。身后隔着车帘的车厢里,洛蔚宁盘腿而坐,双手置于两膝盖上,正在闭目打坐。她呼吸沉重,眉目紧锁,脑海里全是那日在汴京城北门外所看到的杨晞为难民施粥的身影,她的身子瘦弱而单薄了,挂着笑容的脸一半是憔悴,一半是悲伤。
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们能互相瞧上一眼,对杨晞来说或许好很多,就不至于使她如此揪心了。她悔恨无比,恨自己愚蠢不早点把握时机,要是她看到杨晞那一刻就冲到队伍前头,赶在秦扬到来之前见上一面那该多好,她怎么偏偏死脑筋非要从后面排队。她以为迟早能见到,她以为……
“咳!”
洛蔚宁想得脑子快要炸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同时睁开双眸,面露痛苦之色。
坐在她面前的柳澈平静地看着她,“心神又飘到杨晞身上了吧?”
那晚她在客栈对洛蔚宁一番训斥,洛蔚宁冷静了下来,又看到至清真人的锦囊良言,终于打消了进城见杨晞的执念。第二天还承认了自己当日与秦扬交战,确实畏战,内心一味在逼自己打赢,这样就可以回汴京与杨晞团聚,心思根本就不在战场上。
她还想起她在晋城被褫夺兵权后就出现了这种情况,脑子里总是闯入许多念头,常常导致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不好。她问柳澈要怎么克服这种情况,恢复以前的状态。
于是柳澈就让她试试自己每日都在坚持的打坐,佛家唤作坐禅。
现在是洛蔚宁第二次练习打坐,还不到半刻钟她就烦躁起来了。柳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慢慢来吧!”
柳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物件,一只口袋敞开的锦囊、一张白色字条,瞥了眼纸条上的文字,脸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神色。
“我们已经离开开封三日了,你再纠结此事,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既然天意如此,你务必耐着性子等。”
洛蔚宁看了看她,伸手夺过那张纸条,纸条上下对折,捏在两指间,然后打开,上面赫然显现几个墨色大字:大业未竟,莫回头。
“大业,何以为大业?”她呢喃道。
柳澈反问:“你认为呢,反正不是这个时候,是吧?”
“只要不回汴京,我就能改变巺子的宿命吗?”
至清真人明明说锦囊里装着的是改变杨晞宿命的法子,为何只有寥寥一句话,还劝她莫要回头,她有些失望,究竟是何用意?
柳澈猜测道:“我想……不是不回,只是还不到时候。其实至清真人早就把一切看穿了,她知道如今的你势单力薄,贸然进入汴京无异于羊入虎口,人没救出来,倒赔了性命。而等到大业已定之日,你手握重兵打回汴京,方是最佳的救人时机。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稳住心态,把心思放回当下的处境。助太子夺回江山,便是助你与巺子重逢。”
洛蔚宁重重地舒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字条,重新对折好,然后望着柳澈道:“我明白了,这几日辛苦你了,柳澈。”
柳澈微微弯唇,淡然地摇了摇头。
而汴京之内的杨府,后院长廊上每日添了一道落寞的身影。
杨晞本来决定在北门外连续施粥三日,头一天被秦扬派人守在左右,她错过了洛蔚宁,第二日她继续去,没想到不仅北门外布下重重禁军,粥棚里每隔三步就立着一名营长以上的将官,想来也是出自当初洛蔚宁带领出征的荡寇军,那些人熟悉洛蔚宁的面孔,故而洛蔚宁是不可能从难民队伍来见她的了。
到了第三日她几乎失去了兴致,只是还抱着一线希望而亲临粥棚。秦扬的卑劣手段一如前两日,那日黄昏后,她便彻底的绝望了。尽管难受得心如刀绞,但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至少洛蔚宁是安全的,比起见一面,固然是她的性命重要。
她斜靠在朱色的廊柱,想得怔怔出神。
没有焦点的眼睛对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夕阳下了山。有傍晚的风微微拂过,竟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巺子。”
杨仲清柔和夹杂着心疼的声音传来,杨晞的思绪终于从游离中回到现实,她站正身子,偏头看向身边的杨仲清。
“爹,你回来了。”
“听樱雪说,你都站在这里大半日了,水也没喝过一口。”
“爹,我没事。”
“唉!”杨仲清心疼地叹了一声,“孩子,你随爹学医多年,爹记得小时候就教过你的,凡事看得开,方能体态安康。你这个样子爹实在担心,可叹你已不是孩提,爹不能像从前一样骗你哄你听话了,一切只能靠你自个。”
杨晞望见杨仲清的眼眶红了,含着泪光,顿时十分内疚,赶紧道:“爹,你不用担心,女儿身体无碍。等过了这几日,我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杨仲清放心颔首,“其实呀,阿宁还活在人世,这已经是足够好的消息了。”
“嗯,爹说得没错。”
杨晞一直都明白这点,只是难以控制期盼重逢而又落空的难过。现在听杨仲清再次强调,她的心情仿佛穿破了一层迷雾,骤然间变得清明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