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香港是英国的植民地,所以不难猜到。可是我丈夫是中国人,所以我的儿子也有一半中国血统。”
老太太说着看了我一会,问:“你的样子也不像纯中国人,是不是又一个混血儿?”
乐凤听见老太太说个“又”字便笑了,想是她家里一直有太多混血儿的缘故。我说:“我不是混血儿,父母都是纯正的中国人。”
“咦?这可奇了。”
老太太用手指端起我的脸上下打量。
“看你的样子倒似是中英混血儿。你们知道吗?如果由欧洲人加上中国人,这样一半一半就会比较偏向欧洲人的脸孔;但如果是中国人的血统较多而欧洲人的血统较少,就会变成你这娃儿的模样,像个意大利或拉丁人。大体上来说,意大利人都是这样沟成的。”
乐凤拍手笑道:“哈哈好啦!官艾你是外国人了。”
老太太又问:“你姓甚么?”
我说:“姓李。李官艾。”
老太太摇摇头:“中国人的大姓,你的样子想是碰巧生成这样的。不过这样还好看啦。我的孙儿们啊,全都是你这个模样的,因为他们有四分一英国人血统,四分三中国人血统。再过多几代,我想就看不出来了。”
是甚么人又有甚么关系,我想。
不管我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是印度人还是非洲人,总之能浸淫在性海中便行了。
还有,如果这位老太太肯认我做孙儿,我立即改姓也没所谓。
这时司机先生到了厨房一趟,拿了一些饼干和红茶出来。
老太太动作优雅地呷着红茶,对我们说:“不好意思,这阵子没有佣人,做不到甚么点心。你们也将就一下吧。”
虽然这样,可是这些饼干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可口的饼干,甜而不腻,又松又脆,可能这就是外国人爱吃的那些“曲奇”吧。
我这么大个人,也只有在书上看过“曲奇”两字,从没机会吃它。
乐凤吃了一块又一块,对老太太说:“很好吃啊。是了,老太太你现在没佣人用,那么晚饭怎么了?”
“叫阿华买回来啊。可是吃得太多外面的东西不好,所以两天后也有佣人来上班啦。我儿子替我请来的。”
我听后又是妒忌又是羡慕。
没东西吃吗?
请人来煮吧!
不想走路吗?
买车子请司机吧!
不想气闷吗?
找个下人来出出气吧!
有钱真是万能。
我要怎样才得到这种生活呢?
我妈为了打理一个家已经累垮了,她肚饿时也不会想到请佣人替自己煮饭吧?
身为她儿子的我,又有甚么办法?
我随口问道:“老太太,你丈夫是中国人,那么你儿子姓甚么?”
“章。”老太太说:“我丈夫姓章,所以这家族接下来的都是这个姓。不是纸张的张,而是文章的章。”
乐凤赞道:“老太太的中文很好啊。”
“当然啦,我十多岁便跟爹地妈咪过来香港了,整整七十年,还会不好吗?”
“老太太的父母当年一定也是从英国来的贵族吧?”我说。
“可以这么说。”
老太太道:“我来香港的时候,中国还是大清帝国统治,可是香港已经割让了给我们。当年很多在英国身居要职的官员都被派到这里工作,要把这个地方弄得多姿多采,繁华不绝。可以说,香港有今时今日,都是多得我们英国呢。”
乐凤脸上有点不以为然之色,可是我认同道:“嗯,要是这几十年里香港都被中国统治,一定没有现在这般光景。中国大陆只懂得把人民饿死,有没有香港都一样。”
“样子也未算变得完全,可是口气倒学了个十足。”乐凤轻声说道。我装作听不见。
一阵凉风自窗外吹来,翻起了茶几上的白色轻纱桌布。乐凤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便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啦,我们要告辞了。”
我也拍拍手上的曲奇饼碎。“嗯,我们再找个时间来探探你。”
老太太叹道:“真是这样才好啊。我怕你们见外,只来一次便不来了。”
“不会的,我们学校就在附近啊,来这儿很方便。”我说。然后司机先生到门口替我们开门,这次是从正门光明正大的出去。
我对他说:“这次算你走运,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来。”说着指了指乐凤被他射过的脸。
司机先生脸现悻悻之色,也不知是不是后悔。可是有这么激烈的场面被他看,又有这么漂亮的女孩被他颜射,他应该是幸多于不幸吧?
走出屋外,我和乐凤便走向差天共地却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徙置区。
乐凤默言不语,我只好打开话题:“怎么了?刚才浪坏了的乐凤怎么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