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所以我坐在这里,等着。现在是六点五十分。
&esp;&esp;「子邑。」有人喊了我一声。
&esp;&esp;我立即站了起来循声望去,暄一改当教师时的洋装造型,而换穿polo衫加牛仔裤,这身装扮我再熟悉不过,毕竟进出fab方便穿脱无尘衣。暄见我盯着她瞧,像是有些窘迫地朝我笑了笑:「和小夜交接得比较晚,南科那边又塞车…你一定等很久对不对?」
&esp;&esp;暄儘管来得匆忙,但我注意到她还是在百忙中上了点淡妆(就是爱漂亮),心里有点高兴,也朝她笑笑:「还好啦~刚到而已。你晚餐吃了没?」
&esp;&esp;「还没。一起吃吧!我请客。」说着便示意我跟她走。
&esp;&esp;「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下次换我请你。」
&esp;&esp;暄微低着头不说话,让我瞧不见那藏在昏黄灯光下的阴影。
&esp;&esp;路边有台白色中古的小arch停得歪歪斜斜地颇具特色,令我忍不住多看两眼。
&esp;&esp;「我的专属座驾,上礼拜发年终,拿零头买的。五万九千九,还不错吧?」暄轻轻地在车顶来回抚摸着,似乎有些得意、又带着一丝俏皮。
&esp;&esp;「五万九千九!你确定轮胎一样大而且都有锁紧?」
&esp;&esp;「没有啦~以前实习时认识的学生家长刚好要换车,愿意割爱,算是半买半送。」暄浅浅地笑着。
&esp;&esp;我点头称是,没多说别的。
&esp;&esp;暄的车里摆了好几隻绒毛娃娃、一些衣服杂物随意地堆放在后座,和她平时刻意给人有些高冷的形象起了反差;我没来由地心想,是否无论认识得再久,总是会有我不知道的一面?
&esp;&esp;暄提议到park17用餐,无所谓,我都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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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大学时有一阵子热衷于世界各地的奇闻异录,记得有次在图书馆里读过一本书(书名早忘了),它说,现代化的汽车虽是二十世纪的產物,但早在十六世纪中叶就被预言家以「密室春光」为名,既抽象又具体地形容着,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然而对照此刻情境,才体会到那四个字形容得有多贴切;在这个私密空间里,来自五感(连同第六感)的刺激被放大再放大,其过程快速且直接,源自古老基因的底层。
&esp;&esp;我当然曾不止一遍幻想,有朝一日能载着暄一道出游,因此在想像画面里的暄,总是左脸对着我,如同两人初识之时,未料现实里我所看见的却是她的右脸;就在我还没弄懂这个隐喻所象徵的意涵前,暄已将车停妥,儘管有半颗轮胎还露在车格以外。
&esp;&esp;暄找了间火锅店领我进去,正合我意,她不看菜单,直接点麻辣锅,看来是真的饿了;而我也是,让工读生省点麻烦,就沙茶猪肉锅吧!脱口而出的同时,视线恰巧与暄对接,我倏地意识到,上次和暄一道吃火锅时,两人也是一模一样的餐点。
&esp;&esp;那一次…我对暄说的话,不知她还记得吗?
&esp;&esp;锅品上桌时,漫不经心的工读生把我们点的两份个人锅弄成鸳鸯锅端了上来,像这种自作主张的服务态度,我通常会要求业者重做,但此次例外;暗中偷瞄一眼,暄已经动起筷子,似乎不在意。
&esp;&esp;席间我们聊起了生活、工作以及未来,包含可预见和不可预见的;甚至,暄还主动问起从前的一些事,双方比对了记忆里的落差后,相继开怀畅笑。
&esp;&esp;帮暄补饮料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举手发问:「我不记得暄有这么健谈…」印象中,每次见面都是我想尽办法找话题聊,而她就是点点头、笑一笑,偶尔拨拨头发后搭个一、两句,但今晚…嗯~肯定有事。
&esp;&esp;「什么!年后打算离职?去年你生日不是才刚庆祝通过试用期吗?」我有点惊讶,这次她又要去哪里?希望不要到我到不了的地方才好。
&esp;&esp;暄在开口前果然拨了拨头发:「其实…」这时她一直放在桌上的phs手机响起,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迅速接了起来,同时给了我一个抱歉的眼神,我摇摇手表示不在意,毕竟自己也曾身歷其境(深受其害)过。
&esp;&esp;隔着店家的落地窗,看着暄无声的肢体语言,像是爬梳着自己的逻辑解释给对方听,也多少透露出有点不耐烦的情绪;我试着回忆公司办理卡内基讲座时的授课内容,这种情况要不是对方很卢,就是最近有什么事令当事人心烦,连带影响其他外显行为。
&esp;&esp;──想不到我自以为高明的胡乱猜想,竟然矇中了!
&esp;&esp;看样子还有得等,我赶紧让菜盘里剩馀的食材下锅,毕竟我的注意力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集中在进食方面,得赶点进度才行,别吃得比暄还慢,那就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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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暄终于走了进来重新坐下。
&esp;&esp;我半开玩笑地挖苦她:「troublelot几批?该不会要被召回吧?」
&esp;&esp;她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地开口:「没有很多啦,你少乌鸦嘴…刚在教学弟解hibit、做r、再做n完了。」
&esp;&esp;我比了个讚,由衷地说:「不错哦~谷同学果然才貌双全,半年不到就可以带新人了!看你应该得心应手,怎么说要离职,想不开啦?」
&esp;&esp;她夹了一片肉到我这边的汤头涮着(捞过界了),左手却朝phs手机一指:「这个。我真的受不了。」说着边摇头边苦笑。
&esp;&esp;感同身受的我也只能双手一摊,报以苦笑:「科技新贵嘛~多多担待。你有什么打算?」
&esp;&esp;暄喝了口我帮她倒的芬达,顿了二分之一拍,然后说:「你在顾问公司也待了几年,能跟我分享一下吗?」
&esp;&esp;原来这就是今天找我的原因。我有点悵然若失、却也有点如释重负,然而却忘了不久前还没参透的隐喻──永远都有不知道的另一面。
&esp;&esp;接下来我用了半个小时把这份工作的甘苦谈以及利弊得失,用类似swot的方式和暄边吃边聊;中途除了又被恼人的phs打断一次外,暄大致跟从前一样,单手托腮,用一双剪水似的眼眸看着我,让说话的人知道她正用心听着。
&esp;&esp;当不解风情的phs三度响起时,我也堪堪告一段落,只见暄一把抓起便往店外走去,从她步伐上的节奏就知道开始冒火了;天蝎座的暄,爱美不爱笑、也不喜欢凑热闹、耐性更是她的硬伤(难怪有教师资格却不想教小学生),电话那头的不管是谁,这回恐怕不会太好过。
&esp;&esp;暄刻意走得比较远,我将目光拉回,才察觉店里就只剩我们这一桌,看看时间,竟然已逼近八点半,难怪那位漫不经心的工读生隔着柜台频频对我放送有如憋尿小童的表情;由于除了芋头以外的食材几乎都吃完了(这点暄和我有志一同),不如趁现在买单吧──每个月1,200元的津贴不用白不用。
&esp;&esp;我好整以暇地走到柜台,正当我掏钱之际,暄已快步推门而入,将我的皮夹轻轻夺走,低声道:「都说好请你了,这个先没收。」接着转头说:「不好意思。刷卡。」工读生如释重负地送走今晚最后一组客人。
&esp;&esp;「怎么啦?终于要被召回了吗?」一百七十八公分的我将脚步放得比平常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