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同样十分厌恶李彻,可那孩子毕竟也是阿嫱的骨肉。
按着辈分,对方甚至要喊他一声,舅舅。
叫他又如何忍心,去伤害阿嫱与她腹中的孩儿?
卫嫱未拒绝,也未有默许。
她听着,兄长道:“等一等,再等些时日,阿嫱拿定主意之后再做决定。”
而今腹中胎儿尚未足月,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兄长日日给她熬着安神与滋补身子的药汤,卫嫱便也毫无顾忌的、一日日喝着。兄长每次递给她的汤粥都很甜,那甜甜的方糖遮掩住草药的涩意,一路蔓延至卫嫱心底。
她听闻,李彻疯了。
从前向来不信神佛的少年,如今竟开始听信转生之说。
他闯入卫府,自她的闺阁处搜寻到许多她曾经与兄长联络的书信。甚至还找到她拜托兄长为他寻觅的平安符。
他请了镜从法师进宫做法事。
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小心翼翼地将那书信与平安符递给金善寺的和尚。
偌大的金銮殿,始终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青烟。佛帐宛若一层寡淡的春雨,微微遮挡住座上佛子清俊的容颜。
忽而,殿外响起传报之声。
孙德福道,是萧娘娘来了。
萧玉嫆。
李彻微微抬眸。
他与萧氏并不熟。
虽说对方是前阵子婚宴上的新嫁娘,可二人之间所见也不过是寥寥几面,根本无甚感情。至于自己被突然降为贵妃之位、迁居华玉宫,萧玉嫆对此甚至没有任何怨言。
对方就这般平淡地接受,接受了丈夫在新婚夜抛下自己而去,接受他终日对着那一个装满骨灰的木盒胡言乱语。
她不恼,不怨,不怒。
甚至在听闻皇帝请了金善寺的大师入宫后,耐着脾性做了一碗甜汤,来到金銮殿,送至御前。
李彻对她也不刁难。
极平淡的一句传报,她已随着德福公公入了殿,李彻见到她来,似乎有些意外。却见少女眉目温婉,双手奉过热汤。
“臣妾萧氏,拜见陛下。”
她似乎刻意咬重了那一声“萧氏”。
佛帐被青烟笼着,烟雾缥缈,其中佛子面容遮掩,令人看不真切。
李彻淡淡应了句:“平身。”
对于面前这位女子,他也并不想为难。李彻知晓,对方便是先皇口中时常念叨的“萧氏女”。只是每当他问起这萧氏女为何人时,父皇总是一本正经道:
“你记住了,她是你的妻子。”
她不是旁人。
好似她生来,便该是三皇子李彻的妻子。
李彻心想,同样的话,对方定也听了无数遍。
相反于他的抵抗,眼前的女子却是眉目乖顺温和,似是已坦然接受这样被安排好的姻缘与命数。
对方素手纤纤,将一盏热汤奉至桌案之前。
温和的几句体己话,暖风伴着香雾,袅袅拂动悬于房梁之上的银铃。清脆的铜铃声响映衬着少女的轻声细语,倒是分外好听。
只是如今,座上之人似乎并没有心思听她讲这些。
萧玉嫆见着,龙椅上皇帝虽未命人遣她离开,可那面容冷漠,狭长的凤眸里更带着几分疏离之色。
对方仅扫了一眼案台边的汤碗,道了句“贵妃有心”,而后便将目光移开。
他未碰那一碗甜汤。
眸光同样也未落在她身上。
萧玉嫆并不意外。
在入宫之前,她便听闻陛下与那名卫氏女子的传言。
坊间传言大胆而邪乎,有道陛下乃青梅竹马,又有道那卫家女子原是陛下的仇敌。
在她进宫之后,曾受过陛下百般报复,摧残至今。
后面那一句传闻,萧玉嫆原本是不信的。
她知晓陛下很喜欢那名叫卫嫱的姑娘,既是如此喜欢,又怎舍得叫她受一丁点的蹉跎与委屈呢?
直至,她在皇帝眼底中看见那愧意。
“贵妃娘娘,”孙德福在一旁道,也不知是在提点她,还是在安慰她,“除却小厨房送来的,旁的东西,陛下一概不吃。”
末了,他又补充道:“即便是吃,陛下也只吃由银针验过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