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运莲睡着了,大哭一场,精疲力竭。
徐朗站在门口,似乎这里有结界一样不敢靠近床边,为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而感到羞愧。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在听过许蔷薇讲过的故事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勇气去触碰许蔷薇看见的世界,他明明退缩过一次,好不容易给自己加油鼓劲重新尝试,却再一次被狠狠击倒。
许蔷薇轻轻为何运莲盖上被子,徐朗嗫嚅着挤出一句对不起。
许蔷薇看他:“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徐朗摇头:“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小的女孩儿在经历这样的人生。”
许蔷薇对他说:“不是你的错。”
徐朗仍然摇头:“我知道,这当然是何家村这些人的错,是他父母的错,但我知道你的观点,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人,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人。”
许蔷薇这次真的有些惊讶了:“你看过我的博客了?”
徐朗点头:“你给我看你们的聊天记录,我不小心看到你的昵称了,搜了一下,高铁上一直在看。”
何运莲睡得很死,估计她活到十三岁从未像今天一样这么畅快淋漓地做过自己,发泄过情绪。安静而蜷缩着,像是已经没了呼吸的尸体。两个人坐在房间里,许蔷薇点了一支烟,徐朗不会抽烟,也跟许蔷薇讨了一支,装模作样地吸。
许蔷薇安慰他:“还有一句,所有的人都是一个人。所以这其实不是你的错,或者说,这也是我的错。”
她这话说得简直就是一段绕口令,可徐朗奇迹般地理解,看完许蔷薇的博客,他知道这个人的厌世情绪有多么强烈,甚至包括讨厌自己,所以每个人的罪行都是人类这个群体的卑劣,不需要任何人原谅,因为每个人都是共犯。
徐朗低声回答:“我能听懂,但是我可能没办法理解,我从小到大生活得太幸福也太顺利,这些东西我……”
许蔷薇打断他的话:“没关系。”
徐朗看了一眼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何运莲,问:“那星星呢?”
许蔷薇挑眉,似乎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这里,她轻笑一声,好像一片花瓣很轻地落地了。笑过之后一直沉默地吸烟,沉默到徐朗几乎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问了奇怪的问题。他把那部片子看过很多遍,那颗星星总是用轻佻调皮的语气讲话,笑得灵动又让人沉醉,片子的结尾镜头穿过天花板,定格在一片星空,背景音跟开头是一模一样的对话。
“你叫我星星就好了,天上的星星。”
“这是你的艺名吗?”
“不,只是我今天突然想当星星。”
徐朗刻意看过演员表,主演单调到让人摸不着头脑——“星星饰演星星”。徐朗福至心灵般洞悉,那颗星星痛恨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姓还是因为名?
在这一片沉默中徐朗放轻自己的声音,好像怕惊扰谁,问许蔷薇:“她姓何吗?”
许蔷薇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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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特殊的客人。
男人发给她的不是房间号而是某个清吧的地址,落座之后对方绅士地询问是否可以喝酒,蝴蝶点头,那人便为她点上一杯粉红佳人。蝴蝶耸耸肩,问为什么是粉红佳人?对方显然愣了一下,也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愧疚,将酒单推过来,蝴蝶笑眯眯地为自己点一杯黑俄罗斯。
“喝完酒你就可以回家了,钱我还是会照常付给你。”他说。
“你可以去社交软件找人陪你喝酒,大概是免费的。”蝴蝶开玩笑。
“我是为你来的,我知道你。”
“哦。”蝴蝶才不会问他是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博客?曾经作为自己客人的朋友?甚至是那部电影?蝴蝶并不在意,她眯着眼睛饮酒,火辣辣的触感顺着喉管滑下去,她喜欢烈酒带来的痛觉。
“你很漂亮。”
“谢谢夸奖。”
“不瞒你说,我是一个作家,我想听听你的故事。既然你愿意拍电影,应该也不会介意跟作家分享自己的故事吧?”
蝴蝶笑起来,从包包里抽出来烟盒,打火机没来得及掏出来,对方已经伸了手过来。蝴蝶摆摆手拒绝,从自己的包里捏出来青绿色的火机,“叮”一声弹开盖子。
作家,蝴蝶很少接触到这个词,于是便很轻易地留下了不太美好的第一印象。高高在上,因为手里握着一根笔而充满怜悯地俯视着一切,好像所有人都殷切希望着自己这普通潦草的一生可以被记录下来。他拿自己跟许蔷薇相提并论,完全让人想不通。
蝴蝶仍然笑着:“你不是看过电影了吗?我没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