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信:“我知道面对镜头很多人难以坦诚,你不要害怕,我会隐去你的名字,用一个杜撰的主角来讲述你的故事。”
名字?
他说名字。
蝴蝶又喝了一口酒,等到痛和辣都淡去才又开口:“你写过什么书?”
作家谦逊地做了自我介绍,打开网站可以搜到他出版过许多本书,分类全部归为女性文学,这让蝴蝶觉得荒谬,一个约见妓女的男人竟然也可以创作所谓的“女性文学”,文学真是一门神奇的学科,坦坦照亮很多人的前途。
“都是你这样的女人,你们有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比男人的要精彩,可是大家却往往对男人的故事更加熟知,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我就是在做这样的事,当然,我也不会觉得自己多么伟大,这确实只是我的爱好和愿望,我想通过自己的能力让更多人知道女性群体的不容易,就因为我是男人,所以我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快听听,蝴蝶在内心对自己说道,快听听他说这一箩筐的话,满是重点!“你不觉得不公平吗”,“我不觉得自己多么伟大”,“就因为我是男人”,“我更有说服力”。
蝴蝶开始觉得有趣了,她眼睛眨啊眨的,相当感兴趣地凑近,出门之前喷的香水全部都洒在作家的鼻腔里,她问:“这一本讲了什么样的故事?”
蝴蝶指着的是一部名为《火焰山》的小说。
作家介绍起来。
“那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确诊了躁郁症,那天我在桥边碰见她,她想要轻生,我救了她。于是我就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自己差点杀掉亲生儿子,她害怕又愧疚,所以便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很可怜。”很可怜,这样的故事说给一个作家听,而不是说给自己听,自己是指那个名为“火焰山”的女人,蝴蝶始终相信所有的的故事都要先说给自己听。
“是的,多可怜的女人,她是很出色的女人,研究生毕业,却因为家里的赌债跟债主家的儿子结了婚,不得不忍受丈夫的小三、小四,天呐,简直是一大堆的女人,父母的绝情让她绝望,她不想反抗,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发现自己怀孕,于是她想为了孩子活下来,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自己的孩子教成品行端庄的人,可是孩子有那样的父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长大越畸形,成为了跟父亲一样的人。爱和恨交织在一起让她发疯,慢慢地她发现自己不太对劲,面对儿子的时候,爱起来像是天底下最溺爱的母亲,恨起来甚至想一刀杀掉他。”
“火焰山。”沉寂下来的是谁?喷发的又是谁?蝴蝶不得而知。
“是的,她就像是一座火焰山。”
“你为她创作了这个故事。”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你真是伟大。”他是一位很出色的艺术家,擅长用谦虚来自满,把控在刚好被人察觉的程度,好让人适时送上恭维。
“我还是觉得我没有做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是正在喷发,还是正在沉寂?亦或是哪怕对照着地图也再找不到这座火焰山了,悄无声息地已经被铲除了,留下岩浆或者灰烬,不管是岩浆还是灰烬。
“我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蝴蝶早就知道他不知道。
蝴蝶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喝得有些急,所以感到头晕。她摇晃着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可以走了吗?”
作家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呃……等一下,你还没有分享你的故事。”
蝴蝶疑惑地看他:“我已经喝完了。”
作家看了一眼蝴蝶面前空空的杯子,仍然在挽留:“可是你已经听过我写的故事了,你是信不过我吗?我出版了六本书了,我有信心……”
蝴蝶轻轻打断他:“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故事。”
作家看着蝴蝶的眼睛:“这当然不可能,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说,可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只有跟自己和解才会拥有真正的快乐。”
蝴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她眯着眼睛笑起来:“你误会我了,我很快乐啊。哎,你看过雾凇吗?”
作家皱起眉了:“什么?”
蝴蝶说:“雾凇,挂满了霜的松树。”
作家迟疑地回答:“没看过。”
蝴蝶点了点头:“好可惜。”
说完这句话蝴蝶便转身离开,身形甚至有些摇晃,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些喝醉。奇怪,明明酒量很好,喝醉向来只是伪装的手段,蝴蝶几乎怀疑自己在伪装,对谁伪装呢?
难道是对自己,她踩着快乐而摇晃的步子走出清吧,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把脑袋里的记忆驱逐出去,有些后悔提起雾凇,她明明是没看过的,这么想着又觉得更加醉酒,但也更加快乐,向更深的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