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穿极其性感的吊带,染成大红色的长发散在背后,像《海王》的女主角。反问蔷薇,你这算是一名独立导演吗?不等蔷薇回答,话题便转回自己身上,我挺羡慕你的,在我那个时代女人一辈子最正确的路是给别人当老婆,然后生个男孩儿。我想过怎么反抗,所以我现在有很多男朋友,我婆婆还以为我是什么贤妻良母呢!好笑吧?不过有时候也会觉得对不起我女儿,对,我没生出来儿子,我有一个女儿。蔷薇听得犯困,收回自己刚刚觉得女人像湄拉的话。
蔷薇瓶颈太久,想不明白为什么眼睛看到的一个立体的人,装进自己的镜头就变成了一副庸俗的现代画。有时候也怀疑自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或许是她能力有限;有时候又觉得只是因为这些人确实不够特别。
她一定要找一个能够驾驭自己镜头的人,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蔷薇提出换个场景。
女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要看看我是怎么工作的吗?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你知道的,大概是没有男人做这种事情愿意被记录下来。”她说这话就像是说“你知道的,苹果就是长在树上的”。
坦白来说,蔷薇不想看。
她不愿意剖析自己的内心,可她知道自己不愿意看着这么美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被玷污。身前身后的事情暂且不论,起码此时此刻最好不要。
所以镜头里的主角最后变成了她们两个。
女人愉快地勾着蔷薇的脖子,从优雅的布偶猫变成一只小狐狸,附在蔷薇耳边小声说:“哎呀,我还没有接待过女性顾客。”
又说:“你会付我钱吗?我一晚上是五千块。”
又说:“你紧张吗?第一次都会紧张,我是说第一次找妓女。”
又说:“你的身体好漂亮,我都要以为自己才是消费者了。”
蔷薇有些头疼,深深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但不太后悔自己为这只小狐狸感到心动。因为没人会不为她心动,一晚也好,一生也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妓女床上的一晚足以代表一个人的一生。
她又要开口说话了,蔷薇捏着她的下巴吻下去,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哑:“你在别人床上也这么聒噪吗?”
小狐狸咯咯地笑:“你竟然嫌我聒噪!你知道吗?很多男人也这么问,你在别人床上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觉得很好笑,他们要求一个妓女对他忠心,对他特殊。”
蔷薇便不再说话,沉默地在她身上留下几个吻痕。
热恋中的情侣喜欢把吻痕当烙印,蔷薇一直觉得这是一种人类骨子里尚未退化完全的兽欲和破坏欲,吻痕严格来说是一种伤口,从里面流出来的是占有欲。
蔷薇问她的名字。
她说叫她星星就好了。
之后蔷薇总是喜欢在夜晚看星星。
当然,也有很多夜晚蔷薇没有空闲看星星,她总是对着那三个半小时的录像吸烟。屋子里昏暗逼仄,是蔷薇在乡下新租的一个房间,房东一家就在隔壁,偶尔能听到男人喝醉打老婆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和男孩的哭泣成为背景音。她这屋里没有窗户,于是自己吸自己的二手烟,在烟雾缭绕里花了一个月时间,把三个半小时的片子剪成一小时十七分钟的母带。
灵感过剩,蔷薇把隔壁的声音进行采样,剪了一部分进去,在星星对着运河大喊我想当一个妓女的时候,遥远的运河对岸有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男孩的哭叫。
为了检查效果,蔷薇起码看了这个片刻几百遍。
星星笑得欢畅,闪闪发光,是吧,因为她是一颗星星。一颗星星在人间,对着一片黑暗大笑,说我想当一个妓女!进度条来来回回地拉,每次都定格在星星笑着转头看自己。
第一遍的时候那笑容灿烂。
第十遍的时候那笑容明媚。
第五十遍的时候那笑容好像有些累了,浮于表面。
第一百遍的时候蔷薇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遍,觉得星星快要熄灭了,她在笑吗?分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