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前告知父亲,儿子寻到了中意的女子,欲娶其为妻。“
供奉灵位的龛笼两边,挂着两列白绢布,布上两排古朴隶书,已有细微褪色痕迹,在风里时不时地摇晃着。
那是凌父临终前写下的手书教诲,被凌凤池撰写于白布绢上,悬挂于祠堂两侧。
左边写道:“修身、谨行。“
右边写道:“慎言,奉节。”
父亲临终前,强撑着一口气不断,撑到嫡长子匆忙赶回家中,枯瘦的手死死握住儿子的手,把遗言手书亲手塞给他,令儿子在病床边跪倒念诵一遍,这才满意地闭眼而去。
凌凤池供奉好香烛,上前半步,打开灵位下方供奉的一只檀木盒。日日烟熏火燎,里头的纸书早泛了黄。
他的手很稳,取出薄脆泛黄的纸书展开,动作极轻,丝毫没有损毁半分。
父亲病中颤抖的字迹跃入眼里:
【凤池,凌氏交予你手中。愿你修身、谨行;慎言,奉节。
敬终慎始。将我凌氏发扬光大,光耀门庭……】
凌凤池垂眸看了一阵,把信纸翻去末页。
前头叮嘱满满的都是国事,家事。最末一页寥寥两句才是父亲对儿子尚未有着落的终身大事的叮嘱。
【娶妇当娶家世清白、门当户对之女。】
【性情温柔娴静,知礼识节,上孝长辈,下抚弟妹,可为宗妇。】
……
凌凤池立在青烟缭绕的灵位前,持香默念:
“儿子中意之女,出身京兆章氏,家世清白、门当户对。性情,”
说到这处顿了须臾,“性情机敏,聪颖通达,识书理,擅文采,颇有心机胆量……”
说罢又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其性情不甚合父亲之意,但儿以为,可为凌家妇。如今她骑虎难下,进退不得,只能退出朝堂。儿子会助她摆脱阉党之纠葛。”
“只要她迷途知返,知错悔过,日日督促规劝于她……可以举案齐眉,抚老养幼,共祀宗亲。”
低声说罢,又抽出一支线香点燃,最后祝祷道:
“父亲母亲在上,儿子打算请出母亲遗物,充作定亲之仪。”
泛黄的手书遗书被整整齐齐折好,原样放回檀木盒。
凌凤池掀开盒底丝绸,把丝绸下方覆盖住的一块玉牌取出,握在手里。
室内黯淡,直走到户外的春日阳光之下,玉牌才开始温润反光。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椭圆形玉牌,整块白玉通透无杂质,在阳光下莹莹如水。正反都精雕细刻以双鱼莲花纹,看得出有年头了。
凌凤池握着玉牌,还没走出夹道,远远的看到夹道门外有人,脚步便停下了。
这条通往凌家宗祠的夹道,窄门整年关闭,无事不开。来凌家拜访的外客通常很自觉,远远地避开这处宗祠。
今日却不知怎么了,有个外客在夹道门外探头探脑,一副心急火燎的姿态。
远远地见到凌凤池的身影,那人面色一喜,当即嚷嚷起他的表字:
“怀渊,你果然在这处!大理寺今日出了桩大事,我必须当面说与你听!”
这位外客穿着绯色官袍,从大理寺着急冒火地直奔登门,正是凌凤池多年的同窗好友,也是世家子出身,如今坐大理寺少卿位子上的叶家二郎,叶宣筳。
叶宣筳今年也二十七八了,跟着凌凤池练了不少日子的静身养气,平日里很能装样,今天一副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乱转的模样可不寻常。
凌凤池刚迈出夹道门,叶宣筳直接上手扯他往外走。
“章晗玉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走走走,快随我去。”
话音未落,身侧的凌凤池脚步骤然一停。
“……自首?”
“自首!”叶宣筳一口白牙清晰地咬住重音。
“我亲眼见到人,还当面盘问了几句。宫里来了人,号称奉小天子口谕,要领中书郎入宫问话。”
“我见情形不对,总不能叫宫里直接把人带走了?宫中是阉党天下,不清不楚把章晗玉带走了,那可是放龙入池,纵虎归山!我就来急寻你,去大理寺坐镇。”
叶宣筳又扯人往外走,扯两下没扯动。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凌凤池手里正攥着一枚成色通透的上好白玉牌,椭圆形,雕以双鱼莲花纹,檀香幽幽。
叶宣筳一眼就认出这块玉牌,吃了一惊。
凌凤池过世母亲留下的遗物,他们几个情谊好的同窗都见过的。
“怎么把老夫人的遗物请出来了?”叶宣筳惊道:
“大理寺今日乱的很,可别摔着!我在此处等你,安置好老夫人的遗物,咱们再动身去大理寺。今日绝不能轻易纵走了章晗玉!”
凌凤池修长的指骨动了动,把掌中攥得温热的玉牌又缓缓握紧了三分。
“先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