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免税的事……“
略一留意,便能发现各方宾客泾渭分明。
围在程郑身边的大都是商贾,他们关心的是舞阳侯宣称在境内免除商税,扶植商业的种种举措;与秦桧打交道的多是官吏,其中最显眼的是晋、宋诸国的使节。
各方在洛都都有常驻的使臣,程宗扬为了避嫌,没有邀请各国使节,他们却不肯放过结交新贵的机会,赶在次日前来道贺;与班超周旋的是一帮书院名士,他们目的最明确:凭借己身所学跻身专为天子所设的教育委员会,成为无数士人梦寐以求的帝师。
程宗扬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正门是走不得了。
自己一露面,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人聊上一句,这一整天都不用干别的了。
好不容易避开宾客,从角门回到府内,程宗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一大群妇人正由嫂夫人王蕙陪着,浩浩荡荡的前往花厅。
这些是各家的内眷,前来拜会新人。
她们都是豪门贵妇,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只是不免有些好奇,一介商人之女,为何会受到长秋宫的青睐,成为舞阳侯这位新贵的正妃。
有内眷在,不好过去打扰,程宗扬索性去了内院,准备找卢景与斯明信两人聊聊。
路过一处厢房时,他停下脚步,在门扉上叩了几下,然后排闼而入,朗声笑道:“贾先生身体可好了些?”
贾文和额上缠着白布,脸色青中透白,显得气血不足,他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成堆的简牍。
主公进来,他只略微举首示意,然后又继续审阅简牍。
“昨天怎么没见到贾兄?”
贾文和淡淡道:“旧主薨逝,贾某有孝在身,还请见谅。”
天子的丧礼都被人抛到脑后,偏偏还有人给被定为逆贼的旧日主公守孝,听起来都矫情。
不过除了贾文和,给郭解服丧的王孟也没有露面,程宗扬也不好指摘什么。
他在书案对面坐下,伸头看了一眼,只见简牍上全是数字,“这是什么?”
“官府历年来的田地、人口、税赋。”
统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不过单纯的数字太过枯燥,自己实在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梳理这些基础数据。
程宗扬倒有些好奇
一位汉国的谋士,能从这些数字中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可有什么发现?”
贾文和终于抬起眼,“刘骜前车之鉴,程侯且当谨慎。”
程宗扬笑道:“那可是天子,跟程某有什么可比的?”
“敢问程侯,天子权秉何在?”
“你是说权力的基础?”程宗扬想了想,然后坐直身体,认真说道:“依我看,天子能够掌握权力,根基一方面来自于贵族,包括宗室、外戚、世家,这些世家位于汉国的最顶层,获得他们的支持,就能保证权力的稳定;其次来自于政治架构,包括朝廷的职官、吏员、武将,掌握了朝政,就能保证权力的运行。当然,只有这两者还不够,另一方面在于士人。士人垄断了文化权力,为天子行使权力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理论基础。三者缺一不可。”
贾文和放下简牍,双手抱膝,仔细看着程宗扬。
“怎么?”程宗扬挑了挑眉毛,“以为我只是个既贪财又好色,无非有点狗屎运的昏庸之辈?”
“程侯过谦了。”
“行了。老贾,你看我说的对吗?”
“程侯此言,对,也不对。时移境迁,如今的汉国已然今非昔比。”贾文和推开简牍,“如今汉国的世家不仅占据大量田地,同时又能入朝为官,并且还不忘治经问学。此事自太后垂帘之初发韧,二十年来,愈演愈烈。如今的世家,已经不仅仅是连阡累陌的地主,而是内治经学,外接诸侯,上至朝堂,下至商行,累世高官,声名远扬,坐郡而守的门阀。”
程宗扬知道,历史上汉国世家作为新兴势力,崛起的势头无可阻挡,由单纯的地方豪族,演变为集地主、官僚、士人,乃至商贾、军阀于一身的门阀,但没想到贾文和能从一堆数字中看出苗头。
“这和刘骜的死有什么关系?”
“程侯不觉得世家所染指的少了一样吗?”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外戚?”
“吕氏世称后族,独掌后宫。吕冀何以能在宫中横行无忌?正因后宫妃嫔除吕氏一族以外,皆为寒素。而刘骜偏偏扶立了一名歌姬为皇后。这皇后之位一众勋贵、世家都无从染指,刘骜却要打破常规,帝位安能持久?”
程宗扬皱起眉头,自己原以为将赵飞燕扶上太后之位,便能天下太平,听老贾的意思,好像自己想得简单了。
“程侯今日入宫,敢问观感如何?”
程宗扬脱口道:“冷清!”
“府上呢?”
“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何也?”
程宗扬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踱着步子。
对比长秋宫的冷清,舞阳侯府简直热闹得像是拍卖场。
要知道自己来到汉国仅仅不过数月,飞身一跃就站上了权力的巅峰。
贾文和方才追问天子的权力基础,自己的根基在哪里?
在于朱老头。
自己是站在朱老头的脑门上,才得到汉国上层的普遍默认。
但这样的根基并不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