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怀义张了张嘴。
没有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他的声带和喉咙一起,被泥水全部贯穿了。
他望着娲泥生的眼睛,甚至没有感受到特别的疼痛。
绝症的剧痛、等死的恐惧,三天如影随形的痛苦已经打碎了他对疼痛的感知,他变得混沌而麻木,不知道心脏被贯穿有多疼,也不懂得杀死娲泥生的后果有多痛。
悄无声息的,血液从他发愣的唇舌中汹涌而出。
“嗬嗬……嗬……”
方怀义的眼睛仍然清澈,甚至连现在还带着迷茫,他紧紧抓着娲泥生的衣服,不到半分钟,便松开了手。
娲泥生扶住方怀义轰然倒塌的身躯,拖着他的头,一双白皙的手上被血染红了一片,看不出原本不染尘埃的模样,像冷冷夜色中一把见血封喉的弯月。
“杀了我不能让你活下来,但我能让你现在就去死,”她低声道,“一个突如其来的梦怎么能救得了你?你的命只在我手里。”
“你想杀了我?”
连你也和其他人一样,算计我、恐惧我,在靠近我攫取利益的同时,还想杀了我。
那你也去死吧。
娲泥生细细的喘了口气,松开死不瞑目的方怀义,把他的尸体随便抛在地上,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拧开了屋门。
“轰隆——!”
屋外天空雷声阵阵,黑云翻滚搅动着水汽,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倾盆而下。
方怀义手里的毒药是渌水给的,渌水手里有毒药,应当也就会有解药,她要去找渌水。
娲泥生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她没拿任何遮挡的东西,整个人如同初生婴儿般暴露在温暖的雨水里。
她可以用泥水为自己遮风挡雨,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方才杀死方怀义的泥水已经用尽了她最后一点能力,她不是神仙,她也是一个人,她喝下了毒药,她会死的。
“哗啦……哗啦……”
雨水打在娲泥生惨白的脸上,混杂着不属于天空的液体,从面上淌下。
在大雨磅礴中,娲泥生微微低着头,一片模糊的眼睛里开始涌出泪水,泪水夹杂着无尽的痛苦与愤恨,还有剧烈涌动的悲伤。
整整二十年!
她没有一天不是爱着方怀义的,没有一天不觉得亏欠她。
她活在痛苦与自责里,过了整整二十年,不惜放弃正常人的生活,主动加入这一场非人的游戏,穿过可怖的诡物和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只为了还这一条命。
娲泥生满面水渍,在雨雾中大笑了一声。
真可笑,真可悲!
这条命什么时候该还给方怀义,方怀义又何曾救过她?
她以为方怀义收养她只是因为善良,她为方怀义的病症担忧不已,她从未怀疑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每晚方怀义端上来的牛奶,她都一饮而尽。
她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没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却守不住唯一对她好的人,她甚至不敢看每一次发病时方怀义愁苦的面色。
她害怕,怕那双眼睛里的愁闷会变成厌憎。
娲泥生被领养回来的年纪已经懂事了,她作为孤儿生活了那么多年,比平常人还要更早熟。
她以为方怀义会把她扔掉,她也做好了被丢弃准备,可她没有想到方怀义宁愿散尽家财为她治疗,也不愿意答应她把自己送到孤儿院的提议。
方怀义是那么的无私、那么的善良,几乎像一位隐于凡尘间的神仙。
所以后来她转危为安、兴奋的跑回家、却看到方怀义冰冷的尸体时,才会那么痛苦,以至于这具淡漠的身体内全部感情在方怀义一个人身上倾泻而出,二十年来从未消减半分。
方怀义如此善良的人,为什么生活穷困潦倒,为什么不能拥有幸福,为什么年纪轻轻便患上了绝症?
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老天为何从不开眼?!
娲泥生低低的笑了一声,用力按着胸口,心脏撕心裂肺的疼,踉跄几步喘着气靠在门上,有气无力的拍了拍门:
“渌水,开门。”
木门晃了晃,门内却没有声音,又或者所有声音都被这一场冲刷江岸的暴雨掩盖,听不到罪孽发出的痛苦哀嚎。
娲泥生又敲了两下,屋内仍静静的没有开门,雨水夹杂着雷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讽刺的扯出一抹笑容,闭上了眼睛。
其实渌水开门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