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是翎太妃最风光的岁月,也是他最屈辱的时光。
以至于到了如今,当她褪去伪装出的痴傻,再次展露出锋芒的时候,他依然能回想起,二十年前,满怀屈辱与仇恨的他,是如何跪在她脚边,恭顺低头的。
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稚子了,即便恨到想将她千刀万剐,仍能咬牙吐出三个字:“说下去。”
……
当年的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
二十多年前,她初入宫便得圣宠,之后更是步步高升,再加上有镇守边疆的父兄做靠山,一时间风头无两,甚至连皇后也要避她锋芒。
可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更何况背后还有先帝若有似无的怂恿。
那些似是而非的暗示,那些恰到好处的纵容,都像春雨般滋养着她的野心。她不仅将后位视为囊中之物,更在怀上龙种后,笃定太子之位非自己孩儿莫属。
在先皇后死前,她以为那个占了后位的女人是她唯一的阻碍。可后来,她才渐渐明白——真正阻碍她当皇后的,从来不是哪个女人,而是那个将她当作棋子,在幕后执棋的男人。
先皇既能忌惮先皇后母族的势力,自然也会忌惮她父兄的权势。所以先皇后死后,他宁可让中宫虚悬数年,也死死压着她的位份,不让她逾越半步。
先皇后出身清流勋贵,其父在和孟阁老的党派斗争中稳居上风,如今的孟阁老权势有多大,当年的先皇后之父便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宫之主的位置,母族的滔天权势,让先皇后早已不再将帝王宠爱放在心上。
她在意的,是嫡子,是储君,是下一任天子。
而她也确实如愿诞下嫡子柳元喆,并将全部心血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
正是这份毫不掩饰的用心,才让先皇起了戒心。
历史上不止一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皇后与其母族势力过大,很容易为太子笼络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不仅会让太子早早脱离皇帝的掌控,更可能导致皇帝尚在壮年就被逼退位的局面。
真正将先皇的警惕催化为忌惮的,是柳元喆五岁那年挑选太子太傅的事。
当时,先皇有意试探,便故意抛出了一个不合格的人选。
可话音刚落,便有朝臣出列反对,随后大殿内跪倒一片,乌泱泱的朝臣恭敬叩拜,口中齐呼:“请皇上三思。”
彼时,朝中党派斗争激烈,边境战事频发,天雍内忧外患,朝堂平衡岌岌可危。
先皇日夜操劳,本就心力交瘁,可他的大臣却跪了一地,用最恭敬的姿态,违抗他为儿子挑选太傅的旨意。
不论这其中是否有异党推波助澜,也不论朝臣们是真心为柳元喆考虑,还是单纯觉得提议不妥。但对龙椅上的皇帝而言,他确实在跪拜的群臣面前,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亲生儿子的威胁。
先皇晚年对皇子们的过度防备,病弱体虚只是表象,根源正是此刻埋下的阴影。
自柳元喆出生,朝臣们仿佛已经替他选定了下一任君主。皇后盼着柳元喆成才,清流一派也盼着柳元喆成才,他们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嫡子身上,仿佛只要先皇一纸诏书,柳元喆就能即刻登基。
先皇确实属意柳元喆为太子,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容忍局面失控,更不意味着他能允许一个一心扶持太子上位的皇后稳坐中宫——这简直是要他命的危险。
但废后谈何容易?若无失德之举,即便帝王也不能轻动后位。废后难,但让皇后“病逝”却不难。
尤其是,当皇帝想让她“病逝”的时候,这件事就更简单了。
先皇将制衡之术玩弄得炉火纯青。翎太妃越受宠,先皇后就越惶恐,特别是在翎太妃有孕后,先皇后为给柳元喆扫清障碍,设下毒计,险些让翎太妃滑胎。
正是这一计,让翎太妃彻底认清权势的重要性。若说从前她只想争宠,那么自险些滑胎后,她便开始争权了。
可她是什么人,先皇后又是什么人,若没有皇帝暗中扶持,以她的能耐,又怎会轻易得手?
与其说是贵妃杀了皇后,不如说是皇上杀了皇后。
在先皇心中,后宫不过是稳固朝堂的工具。他对后妃们的宠爱是真的,但在江山面前,这点真心实在太轻。
后来,先皇后死了,柳元洵也出生了。
那个孩子胎里受了罪,出生时小小一团,红通通、皱巴巴的,第一口气就没喘上来,憋得全身青紫后,才在漫天飞雪中,发出了猫儿般微弱的啼哭。
这声啼哭,瞬间揪紧了她的心。
在此之前,她从未后悔过什么,也从未怨过她爱了大半生的皇帝。但从柳元洵啼哭出声的那一刻起,什么皇帝,什么后位,统统排在了柳元洵之后。她只想好好护着这个孩子,让他平安长大。
不求荣华富贵,只愿长命百岁。
……
说完这些,翎太妃深吸一口气,道:“毒是我下的,你母妃是我害的,我欠你,先皇也欠你,唯独洵儿不欠你。他自始至终,都将你当亲哥哥……”
她死死盯着柳元喆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愿意一死了结前尘,但你必须保证,洵儿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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