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阳光透过天窗洒落在他身上,却只能照亮脖子以下的位置,苍白的脖颈在阳光下透出垂死前的脆弱。
在一片寂静中,柳元洵无声呢喃:慢一些,再慢一些,至少……等他查完江南的案子,再做完最后一件事。
……
凌亭正在屋外守着,又听见书房内的柳元洵在叫他,便推门进去了。
当时建书房的时候,特意调整了天窗的位置,为的就是让阳光能最大限度地倾洒在书桌上。所以当凌亭自外间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沐浴在明亮日光中的柳元洵,光影勾勒出他的轮廓,让他仿若天外之人般夺目。
凌亭被这一幕惊艳,竟一时顿住,忘了向前走。
直到柳元洵抬眸看他,凌亭才如梦初醒,上前道:“主子,您唤我?”
“嗯。”柳元洵轻点了下头,“你去把凝碧叫来。”
凝碧如今正在王府里做绣娘,事不多,日子也很平静,只是一直牵挂着家中旧事,睡也睡不安稳。
以往在灯曲巷遭罪的时候,她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可如今在王府好吃好喝的活着,却让她内心难安,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
凌亭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替柳元洵绣出行用的棉袍,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凌亭来了书房。
她第一回踏入这里,神色有些拘谨,都不知道该往哪落脚,直到凌亭搬来一把椅子,她才受宠若惊地坐下。
柳元洵道:“马上要过年了,太常寺的事也会渐渐变多,我不一定有空见你,所以,有些话,我需得提前与你说明白。”
凝碧不安地绞着衣角,紧张地等着柳元洵说话。
“大年初二,我便要去江南了,为得便是你父亲的案子,此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柳元洵见凝碧点头,才又接着道:“这一路福祸未定,我也无法预知结局,但无论如何,我会尽力。至于你……”
他望着凝碧那张沧桑又疲惫的面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如果这案子没有疑点,也无法翻案,你便得重回灯曲巷了。你可有这个心理准备?”
凝碧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可她还是怔怔地点了下头。不管有没有准备,柳元洵都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熬了那么多年,也实在熬不动了,如果瑞王什么也没查到,她也不打算活下去了。
十年为妓,这日子,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苦。
柳元洵坐在光里,静静凝望着她,仿佛能洞悉她内心的一切,“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如果江南路险,你可愿冒着生命危险,和我一道去江南?”
凝碧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柳元洵,“您……您的意思是说……我能回江南?”
柳元洵应了一声,道:“只是这一路并不太平,我不一定能保你平安。”
“我愿意!王爷!我愿意!”凝碧激动地站起身,重重磕了个头,“哪怕死在路上,也是在回江南的路上。求您带上我!”
对凝碧来说,死在家乡,魂归故土,早已成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柳元洵笑了笑,道:“既然愿意,便提前做准备吧。”
凝碧再三叩谢,这才起身离去。
凝碧走了以后,柳元洵又道:“凌亭,往宫里传个信,就说我想进宫。”
凌亭愣了一下,“现在吗?”
“嗯。”柳元洵望了望天色,道:“午膳提前准备吧。”
凌亭总觉得此时的柳元洵有些奇怪,可他又看不出异样,只能按他吩咐,先让小厮去宫里传话,又亲自去了厨房安排。
等人都离开后,柳元洵站起身,朝着书房的暗格走去。他熟练地摆弄了几下机关,一个木头匣子弹了出来,里头装得赫然是那副琴谱与字画。
柳元洵罕见地被焦躁包裹。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案子,即没有线索,也没有指引,有的只是用人命串起来的一桩桩案件。
如果他时间足够,他大可以仔细查,慢慢等,可他不想再耗下去了,他甚至有种冲进诏狱,问问萧金业到底想让他做什么的冲动。
可他知道萧金业是不会告诉他的。
上次见面的时候,萧金业就说得很清楚了。他宁肯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带进坟墓里去,也不会轻易交出手中掌握的东西。
其实他可以不管的。
不过是责任心,抛了便抛了,他都要死了,没闲心替别人鸣冤,不是很正常吗?
可他又不甘心。
他是王爷,是皇子,流淌着皇家血脉,他也想做些什么,也想在自己的人生里留下些痕迹。
如果没遇见这件事,倒也就算了,可遇见了,他就不能不管。如果是冤案,便鸣冤;如果是阴谋,便戳穿;总好过闭眼之前回顾此生,他只能想起自己喝了多少药,又看了多少书,若说为天下百姓做过什么,他却一件也想不起来。
“凌亭,你去将……”刚叫出声,他便意识到凌亭已经去了后厨,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差。
他太着急了。
急到哪怕大脑一片空白,也下意识想多安排一些事,多见一些人,明明距离彻底毒发还有一段时间,一段不是很长,但足够他处理好一切的时间。
但他还是着急。
突然的毒发,让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死亡扼住喉咙的紧迫感,他很想即刻掌握证据,将所有的事都解决掉,然后趁自己还没变成傻子的时候,利落地抹了脖子,死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