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不想在无谓的问答上纠缠,他又执着地问了一遍:“皇兄,你说实话,顾莲沼还活着吗?”
柳元喆沉默了很久,久到柳元洵以为自己等不来答案时,他却又回答了:“没死。”
柳元洵问:“他如今在何处?”
柳元喆答:“锦衣卫指挥使司。”
得知答案的瞬间,柳元洵心神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腰背,“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该说的,不该说的,柳元喆都已经说尽了。他只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顾莲沼,为何能引得柳元洵如此上心?甚至会对他露出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之态。
在这一刻,除了对顾莲沼的不喜之外,更多了层怒火,以至于连声音都变得冷硬:“半年后。”
柳元洵并未急着质疑,他只平静道:“给我一个理由。”
“他走火入魔的事,你不是不知道,神志不清之人,总得养好了身体,才有觐见亲王的资格。”
柳元洵知道这是托辞。
他本想反驳,可他清楚,柳元喆若是不想让他见顾莲沼,他决计见不到,但要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等半年,他也做不到。
“三个月。”柳元洵不想再让步了,“三个月后,不管他是疯是病,我必须要见他,且这三个月里,你要让太医好好医治他。”
柳元喆心中火气猛蹿。好像几日过去,他和柳元洵又回到了三年里针锋相对的时刻,不过以前是为了翎太妃,而今是为了顾莲沼。
“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不要忘了,就算是朕以权压他,以利诱他,真正付之于行动的,是他自己。”
“我知道。”柳元洵异常平静。
他不懂柳元喆为何总要强调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莲沼是如何“哄骗”他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熬过这场心伤的;只是情爱一事,亏欠也好,背叛也罢,终究抵不上性命的重量。
意识不到便罢了,一旦看到了疑点,他就不可能视若无睹,放任失去意义的棋子被薄待至死。
不管柳元喆信不信,他说得都是实话,他想见顾莲沼,的确与情爱无关。被哄骗,无非一场心伤,总有一天会过去;但顾莲沼若是因此事而死,这才是他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噩梦。
见柳元洵不说话,柳元喆终于问出困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这个问题,凌晴也曾问过他。
他当时还说,想出了答案,一定第一个告诉她。可最终,这个答案,他来不及告诉顾莲沼,更不会有告诉凌晴的一天。
如今,他更不会告诉柳元喆。
如果非要论这场爱情的起点,始作俑者,其实就是柳元喆本人——不仅是赐婚,更是赐婚背后,那桩强加到他身上的“亏欠”。
但他知道他皇兄不会懂。
在某些方面,他其实能理解父皇为何要立皇兄为太子,因为他们很像,各种意义上的相似。
他们坐拥万里山河,接受万民叩拜敬仰,日日看着奏报上数以万计的数字,“人”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一个统计符号,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有着情绪和血肉的生命。
所以,柳元喆能毫不在意地将顾莲沼赐给他,亦能毫不在意地将失去用处的弃子抛弃。
可他做不到。
他不仅做不到,还因卷入局中,被迫背上本属于柳元喆的那一份债。但他之所以将柳元喆的行为归结于自己,不是博爱或是善心泛滥,是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来承担,这份亏欠就只会变成弱者无处申诉的冤屈。
起初是婚嫁之礼。
而今是性命之危。
因为知道柳元喆不会懂,他也不打算说。他只是在瞬息之间,做了个无可转圜的决定,“皇兄,我想辞官。”
他本就不适合朝堂,更不适合辅佐柳元喆,他只想等江南的事出个结果,再确认顾莲沼性命无忧,便想舍下京中一切,自自在在地活一回。
在柳元喆皱眉驳斥之前,他已扶着椅子站起,跪地磕了个头,“皇兄,看在我为你死过一回的份上,放我离京吧。”
他没有抬头,所以也不知道柳元喆是何神情,但他觉得柳元喆应该不会再挽留他了。
事情也如他所料,直到他扶着殿中的柱子,一步步走出门的时候,柳元喆依旧没有叫住他。
殿外艳阳高照,屋脊上的脊兽投下斜长的影子,凌亭肃立阶前,凌晴却耐不住性子,正拿脚尖撵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
看见他的身影,凌晴兴奋地挥了挥手,片刻后又想起这里是皇宫,很快安分了下去,连步子都规矩了起来。
柳元洵本该守着礼,静等他们来搀扶,可这一回,他也抛下了繁文缛节,扬着袖子朝凌晴挥了挥。
凌晴脚步一顿,警觉地看向左右,见没人注意,飞快溜了过来,扶住柳元洵,压低声音道:“主子,这要是被洪公公看见了,他又要说这动作不规矩了。”
“管他呢。”柳元洵很少这般任性,一说出口,忽然觉出一种奇异的畅快,他靠近凌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管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今天是二合一章~[垂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