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的话甫一出口,凝碧顿时僵立了原地。
这么多年来,她背负的罪名沉重如山,十万冤魂的命债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根本不敢去展望未来,好似只有强撑着一口气,笃定自己一定能翻案,才能在这沉重的负累下熬过漫长的十年。
可柳元洵的这番话却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是啊,她苦盼多年的人终于出现了,她渴盼了那么多的真相也终于有人在意了,可之后呢?
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十年也已经回不去了,她的家人也已经死绝了……
她又该怎么往下走呢?
……
毕竟是返程的路,凌亭驭马的速度并不快,车轮缓缓向前,柳元洵也在一片寂静中,逐渐感觉到了汹涌而来的困意。
眼皮愈发沉重,他努力撑着脑袋,想坚持到回府,却未料到身侧有人靠近。
肩膀被轻轻一托,他便不自觉地枕到了顾莲沼的肩上。
柳元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知晓自己正枕在顾莲沼肩上,于是轻声呢喃:“谢谢你啊,阿峤……”
顾莲沼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言语,只由他轻浅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间。他则转头望着随着颠簸时不时翻飞的轿帘,静静注视着外面稀稀落落的人流。
回到府中,凝碧暂时被安置在下人房。
她到底是贵女出身,不仅会识文断字,刺绣的手艺也称得上出色,偌大的王府,定然少不了她的容身之处。
前脚刚用完饭,凌晴后脚就端着药走了进来。
柳元洵咽下那苦得令人作呕的药,蹙起的眉头缓了好久才松开。
凌晴坐在凳子上,支着下巴看着柳元洵喝药,顺势问道:“主子,凝碧姑娘日后会一直留在咱们府中吗?”
柳元洵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暂时留下。若是案子没有疑点,她需得重新回到灯曲巷;若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她也得为自己谋求出路。”
“我倒有个想法。”凌晴说道,“主子,府里的绣娘前段日子正要请辞,说是要回家奶孩子,绣娘的位置便空出了一个。我方才瞧过凝碧姑娘绣得荷包,她说自己技艺尚可那是自谦,我倒想把她留在府中给王爷做衣裳呢。”
柳元洵淡淡一笑,并未答应,反而岔开了话题,“陈娘这是第几胎了?”
凌晴说道:“应该是第二胎。她婆婆腊月里去世了,家中孩子无人照料,她便打算回家去。反正她有刺绣的手艺,就算在家接些小活,日子也能过下去。”
柳元洵点了点头,道:“她在府里待了有些年头了,做的几件衣裳很合我心意。她若要走,你从我私房里支取五两银子给她,也算是全了一场缘分。”
凌晴笑了,“那陈娘可要高兴坏了,她正缺钱呢。”
柳元洵还没来得及接话,便掩唇打了个呵欠。
凌晴意识到他困了,便起身收拾残羹,打算让柳元洵休息。
凌晴提着盛盘子的笼屉出了门,凌亭则去备洗漱的热水了。
待门口传来一声开合的响动后,屋里便只剩下柳元洵和顾莲沼。
柳元洵脱去外衣,踢掉鞋子,疲倦地往床上一躺,道:“阿峤,你也奔波一天了,今儿早些歇着吧,养足精神,再说明日的事。”
顾莲沼先去一侧的铜盆中洗了洗手,又缓步走到床沿,在他身侧坐下,说道:“我不累,倒是你……”
他抬手捏住柳元洵的腕子,说道:“凌大人取水也得费些时间,你要是累了就闭眼歇歇,我用真气替你疏通下血脉。”
这几日事务繁杂,柳元洵确实需要补充精力应对,便没有拒绝,恹恹地伸着腕子,脸上倦容明显。
纯阳内力一进入体内,柳元洵就舒服得低低呻I吟了一声,眼睛也满足地眯起,看上去十分享受。
屋里烛火轻晃,暖黄的烛光中和了月光惨淡的白,映照在床上的人身上,显得格外好看。
顾莲沼握着他的腕子输送内力,顺势与他闲聊:“王爷口中的陈娘,是什么人?”
柳元洵闭着眼答话,声音极低,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是府里的绣娘,我穿的衣服,有一小半都有她的绣迹。”
顾莲沼又问:“普通绣娘?”
柳元洵轻轻应了一声。
顾莲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柳元洵都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人。
他不仅能记住府中下人的名字,还能问上几句家中事,过节时给发赏银,离了府还能得到几两遣散费。
这样的人,谁遇上都是莫大的福气。
可偏偏也是这份福气,叫人难以割舍,却又无法真正紧握。
“王爷……”顾莲沼低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