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怔愣一瞬,回过神后更觉羞恼。他恨不能扑上去扯顾莲沼的脸——这是裹了牛皮吧?不然怎会厚成这样?
他狠狠瞪去一眼,可顾莲沼已经推开门,堪称潇洒地走了。
柳元洵扶柱而立,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这两个多月里,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见面的场景。他想过,顾莲沼一脸憔悴地忏悔,解释自己身不由己,他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解释他已经不在意那些事了。
顾莲沼口中的救命之恩也好,用真气滋养他气血也罢,还有更多对方没提,但他没有忘记的陪伴与照顾。
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更不是揪着谎言斤斤计较的人,抛却初时的痛苦与谎言,理智回笼后,他早想透了一切。
他被蒙在鼓里,顾莲沼也不全是自愿,可即便将过往掰开揉碎,找出所有细节来证明究竟是爱意更多,还是谎言更多,其实毫无意义。
多情必多疑,情天必恨海。
他不想让余生都陷在“是不是又是一场阴谋或骗局”的怀疑里,那无疑是场更大的自毁。
过往二十余年,他有过太多次在谎言里寻真心、在利用中找苦衷的经历。亲缘太重,他舍不得,更抛不下,所以才深陷其中,努力理解着父皇和皇兄的难处。
但如果有得选,谁愿意在一地焦土中执着地种花呢?亲缘无法割舍,但情爱却是自由的,只要放下便是海阔天空。
他相信顾莲沼对他有真心,也相信初遇时的顾莲沼不全是伪装。可“欺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一旦埋下种子,它就会如野草般野蛮生长,四处扎根。
况且,对柳元洵来说,疑人的过程就像双面的利刃,刺向别人的同时,他自己也会感到痛苦。
建立在废墟上的建筑,再精美也不稳固。与其耗费心力修缮填补,不如狠心推倒,或许能换得豁然开朗的未来。
所以他选择了释怀,也选择了放下,只待确认顾莲沼恢复了健康,剩下的就能交给时间来抚平了。
可预想中的解释与忏悔一个也没出现,顾莲沼就像一个无耻的强盗,推开他的门,闯进他的屋子,一副“错了就错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全然!没有!任何!歉意!
……
凌晴一大早就听闻了顾侍君回来的消息,尽管嗅到了些许端倪,可见顾莲沼一脸坦然,她又觉或许是过去有误会。
她扇着小扇留意煎药火候,时不时侧头看顾莲沼,欲言又止。
顾莲沼见她额上渗汗,道:“凌姑娘去旁边歇会吧,我来。”
以前顾侍君也常替主子煎药,凌晴没有多想,让开了位置,让开位置蹲在阴凉处扇风。见顾莲沼煎药煎得认真,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侍君,你和主子之间……没事吧?”
顾莲沼坦然道:“我做错了事惹恼了他,正再求原谅呢。”
若说无事,凌晴反而会多想,可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凌晴反倒安慰起他来:“主子宽仁,就算一时不高兴,慢慢哄总能哄好的。”
顾莲沼深以为然,“我本打算做早膳赔罪,但一想,我做的东西他可能不吃,但药总得喝吧?所以这活以后就交给我吧。”
大热天守着炉子煎药是苦差,能交给信任的人,凌晴自然乐意,却还是客气地推诿了一句:“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顾莲沼三言两语说服她,“他喝了我煎的药,总不好继续生气。一来二去,这事说不定就过了。他舒心了,大家不都痛快了?”
“这倒是正理。”凌晴忍不住道,“这两个月,我总觉得主子不大开心。可我哥非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又不敢问,连安慰都找不到由头,就怕说错话。”
听见这话,顾莲沼眸色微暗,心里不是滋味。
他知道柳元洵受了极大伤害,一定痛苦又委屈,可现在的他还没有亲近他、抚慰他的资格,柳元洵也不会允许他靠近。情绪再浓,也有主次之分,翻过最难的那重山,才有余地慢慢疏通淤堵的水。
他不是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但如今的他有足够的耐心陪柳元洵耗下去。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他,也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两刻钟后,药已煎好。
顾莲沼端着药碗与凌晴同往竹楼。到门口时,凌晴推开门,对他使眼色,用口型鼓励:“加油!”
顾莲沼轻轻一点头,端着药碗进了屋子。
柳元洵一见他就变了脸色,合上书,转头不看他,“出去。”
凌亭看向顾莲沼,顾莲沼看向凌亭。
片刻后,凌亭应了声“是”,低头欲走。
“我是让……”
柳元洵刚开口,就被顾莲沼打断:“你该喝药了。”
和谁过不去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柳元洵冷声道:“放着吧,我自己会喝。”
顾莲沼依言将药碗搁在桌上,像根木头般立在桌边。
柳元洵扫了眼药,本想再次将他驱离,可看顾莲沼这样也知道他不会走。
他没有故意冷待别人的习惯,也不想继续重复没有意义的对峙,他搁下手里的书,缓缓吐出淤堵在心口的浊气,认真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莲沼垂眸与他对视,没再像昨夜胡搅蛮缠,而是用同样认真的语气道:“我要和你重新开始。”
柳元洵一口否决:“不可能。”
“我知道。”顾莲沼早预料过这条路有多难走,但他比柳元洵更加坚决,“想让我死心,除非你杀了我。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离开你。缠一年不行,就缠一辈子;一辈子不行,下辈子继续。你能拒绝我,但摆脱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