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不宜立即喝药,顾莲沼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提议道:“要不我扶着你去外面走走?今日无风无雨,天气正好,既能消消食,也能稍作锻炼。”
柳元洵以为顾莲沼嫌呆在屋子里无聊,加上他自己也觉得胸口发闷,便点头答应了。
但顾莲沼是故意的。
在前往江南之前,他曾去过太医署。一来,是想向王太医讨教几张退烧养身的推拿方子;二来,也是想问问王太医,柳元洵这身子究竟该如何调理。
王太医照料柳元洵的病已有七八年,是最清楚他身体情况的人,顾莲沼一来问,他便什么都说了。
柳元洵的体弱是先天不足所致,无论服用多少大补之物,都如同水倒入漏勺,吸收甚少。
好在经过十多年的精心调养,加之柳元洵自己也在悉心锻炼,十五岁之后,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虽不能跑跳,身体也很虚,可若是精心呵护着,倒也勉强和普通体弱之人差不多。
可刚刚好了一年多,便遇上太子被囚一事,柳元洵在雨夜中连跪了三日,这才跪软了先帝的心肠,也跪毁了自己的身体。
太子活了,他却差点死了。要不是宫外来的游医救了柳元洵的命,他怕是熬不过十七就要去了。
游医在宫中待了两年,全权接手柳元洵的病体,王太医也有两年未曾见过他。直到游医离世,王太医才又重新成为主治柳元洵的大夫。
顾莲沼始终记得,王太医曾说过一句话:“也不知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从前的瑞王虽病弱,却十分配合我,哪怕过程艰辛,也一直在努力锻炼。但现在的瑞王却没了那时候的精气神,整个人懒洋洋的,像是熬日子似地。”
话刚出口,王太医便自知失言,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顾莲沼原本就怀疑柳元洵那时服了毒,听王太医这么一说,心中愈发笃定。
但他此刻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只想知道,柳元洵这副身子,还能否调养回来,不求恢复如初,至少能回到十五六岁时的状态。
王太医倒也没保证,只说肯定比不上十几岁的时候,但总会比现在好。
有这一句话,顾莲沼就有了目标。
这才想趁着饭后闲暇,带柳元洵去院子里走走。
为确保安全,他们并未走出院子,而是沿着后院蜿蜒的石板路缓缓前行。
柳元洵有些虚弱,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顾莲沼身上,每走两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脸色苍白得让人揪心。
出门时,顾莲沼本下定决心,一定要扶着他多走几步,可一见他连呼吸都如此费力,立刻舍不得了,“我抱你回去,我们不走了。”
“没事,”柳元洵按住他的手臂,轻声说道:“难得碰上这么好的天气,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顾莲沼道:“那我扶你去一侧的凉亭里坐坐。”
说是扶,话音刚落,他便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到了凉亭后,顾莲沼干脆让柳元洵坐在自己腿上,还一副很细心、很讲道理的模样,“石凳太凉,你坐不了,就这样吧。”
毕竟在外面,柳元洵有些放不开,可又不想拂了顾莲沼的好意,只好将头埋在他颈侧,避免被偶尔路过巡逻的卫兵瞧见。
也正是这一靠近,顾莲沼才惊觉他呼吸异常费力,甚至比平日更为艰难。他心中顿生疑虑,微微倾斜肩膀,抬手将伏在怀里的人扶起,仔细端详他的脸色。
这一看,他才发现柳元洵唇色很白,眼神也有些涣散。顾莲沼心下大惊,赶忙抬手去探他颈间的脉搏,却被柳元洵轻轻握住了手。
柳元洵本想安抚他几句,可胸口憋闷得厉害,实在说不出话,刚徒劳张了张口,便被彻底慌了神的顾莲沼再次抱起,匆匆朝着屋子奔去。
顾莲沼走得很快,步子也很稳,柳元洵倒是没受什么罪,可刚被放到床上,他便一把扯住顾莲沼的领口,借力偏头,呕出一口粥来。
顾莲沼满脸惊惶,下意识将柳元洵扶起,柳元洵便借着这股支撑,伏在床沿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吐得浑身颤抖,单薄的肩胛骨仿若脆弱扇动的蝶翼。顾莲沼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栽到床下,另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同时大声喊道:“快请大夫来!”
顾莲沼满心自责,以为是自己硬要他喝粥,才害他病发。可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见柳元洵似乎好受了些,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抱起,抬起袖子便想为他擦拭。
他的手刚伸到柳元洵唇边,便被柳元洵伸手握住。
“阿峤,”柳元洵声音微弱,说话极其吃力,像在强忍着什么,可他还是一字一句,非要与顾莲沼说个明白,“别担心,老毛病,睡一觉,就好了。”
他三个字三个字慢慢地说,说话的间隙,他依然在强行吞咽着口中涌出的鲜血,可他已强撑了许久,实在忍不住了。
话说到一半,来不及咽下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每个字都染上了令顾莲沼心痛欲裂的殷红。
待最后三个字说完,柳元洵身体猛地一颤,呕出一大口鲜血,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阿洵!”顾莲沼目眦欲裂,简单两个字,竟被他喊出令人胆寒的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