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入南方地界,天边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比起北方瞬间将人浸透的倾盆大雨,南方一落雨,最先感觉到的不是水,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气。
由于时间差的缘故,前来接应瑞王的地方官员,尚未收到瑞王遇刺的消息,依旧依照信函中约定的时间,驻守在河边,并拉起了一条长长的防线,严禁任何行人靠近。
顾莲沼将乌霆牵至树下,自己则撑起一把油纸伞,在雨水敲击伞面的“沙沙”声中,静静地眺望平静的河面。
渐渐地,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视线尽头。随着船身逐渐靠近,轮廓愈发清晰,顾莲沼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每一次跳动,都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深切地想念过一个人;更未曾体会过,仅仅只是遥望着那个人即将出现的方向,就如此期待而欣喜的感觉。
船终于缓缓靠岸。
顾莲沼脚步不自觉加快,可走了两步便发现,那不是柳元洵所在的那条船。
本该感到失落的。
然而,河面尽头出现的另一个小黑点,瞬间将他的失落转化为更为浓烈的期待。
他想见他。
迫切地想。
时间在期待中无限拉长,明明心跳的那样快,他却觉得一次心跳就要花费许久的时间,近在视线里的船也走得格外慢,好似早早便停了,只是凭借着水流的推动缓缓飘动。
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急切和期待就变快,更不会因为他的思念和渴望而变慢,它始终忠实地遵循着自己的步调,让这艘大船缓缓靠了岸。
顾莲沼看清了。
这就是柳元洵所在的船。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步伐越来越快,后来甚至开始奔跑。
船身距离靠岸还有好一段距离,他过不去卫兵守着的隔离区,只能站在人群里,在急促的心跳声中焦急地等待着。
船终于靠岸,先蹦出来的是活泼的福生,他好奇地张望了两眼,又转头扶着他大伯下了岸。
船上的人一个一个上了岸,却迟迟不见他期待的身影。
终于,一个身量普通的男子推着轮椅,出现在了人群中。轮椅上的人盖着厚厚的毯子,隐约可见毯子下露出的青色裙裾,白色的轻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斗笠下那张带着浓妆的脸。
即便看到了几步之遥的卫兵,常安依旧面不改色,稳稳推着轮椅下了船。直到彻底走进卫兵的包围圈,他才稍稍松了口气,扶着轮椅上的人站了起来。
福生还未走远,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他拉住大伯的衣角,奇怪道:“大伯,您瞧,那个瘸子竟然能走路,而且他们还朝着官老爷那边去了!”
福生的大伯转身稍慢了些,恰好错过了柳元洵向官老爷递牌子的瞬间。他只瞧见原本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品茶的官差,此刻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的狗一样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五体投地地朝着那裹着毯子的人重重磕了几个头。
福生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他大伯也傻了,可当他看到卫兵们瞬间收拢队形,将那人严严实实地护卫起来时,他精明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乱猜,只一把扯过福生,拉着他低下头,匆匆挤出了人群。
朝廷的事,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看懂了也要装作看不懂。到了现在,他只恨不能给地下的祖宗磕几个头,感谢他们没让自己在那人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
柳元洵本来并没有注意到顾莲沼,但他能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与民众们因好奇而起的打量不同,它浓烈而滚烫,带着别样的温度。
他遥遥望去,这才瞧见,在熙攘人群中撑伞伫立的顾莲沼。
柳元洵没料到他来得这样早,可在看到他的刹那,他心里也微微一颤,心尖上的一点便温柔地软了下来。
他低头向点头哈腰的官员说了句话。官员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顺着柳元洵所指方向望去,旋即连忙吩咐手下,将顾莲沼请了过来。
顾莲沼不想给他招来过多注目,即便心里的思念沸反盈天,他依旧极力克制着,唯一能泄露他情绪的地方,便是靠近后,缓缓倾斜向柳元洵的油纸伞。
柳元洵望着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中的顾莲沼,刚欲开口,却被他蕴含了太多情绪的目光烫到,忍不住抬手摸上他的脸,轻声道:“等了很久吗?”
“不久。”他一主动,顾莲沼再也忍耐不住,伸手覆上脸侧冰凉的手背,哑声道:“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众目睽睽之下,这话直白得近乎张扬,柳元洵本能地想抽回手,可当他对上那双满含渴盼、犹如幽潭般的眸子时,终究还是心软了。
最终,他只是缓缓垂下手,将顾莲沼牵到了自己身旁。
……
柳元洵一脱离险境,便立刻拨派人手,马不停蹄地前往沈巍处报信。待他们顺流而下,顺利会合后,便可以一同奔赴江南。
为了隐匿身份,常安也封了穴道,直到与常顺会合,见柳元洵身侧有了护卫,他才解开穴道,去一侧的屋子静候内力恢复。
府衙的官员们没料到这一路竟如此惊险,更没料到瑞王会在此留宿。事发仓促,他们来不及精心布置,只能匆忙将办公用的府衙圈出一片区域,权当瑞王的临时歇脚之处。
灯火通明的寝居内,柳元洵坐在椅子上,静静仰着脸,任由顾莲沼拿着温热的帕子帮他净脸去妆。
常安毕竟不是女子,上妆的手法很是生疏,为了最大程度改变柳元洵的样貌,妆容浓得几乎完全掩盖了他原本的模样。随着脂粉一点点被擦去,逐渐显现出他温润含情的真容。
相较于上妆后的脸,去掉一切修饰,着女子打扮的柳元洵,其实比妆后更好看。
在暖色的光晕下,略显苍白的肌肤也变得如脂玉般柔润,纤瘦的颈部半掩入浅青色的衣领,五官精致如画,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叫人心动。
因为到了安全的地方,所以他稍稍放松了神经,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懒与惬意。天生的含情眼里浅映着烛火的微光,正带着放松而细微的笑意,静静凝视着为他净面的顾莲沼。
他无需多言,无需多做,只是仰着头,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人,便能轻而易举地让人为之倾心,甘愿付出一切。
顾莲沼心痒又心怜,想吻他,想抱他,想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想替他脱了这裙装,又想亲手再为他穿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