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蹲着一个低头磨刀的孩童,孩子身形小巧,手中的刀也不大。每磨一下,他的身体便不自觉向前倾一下,脑袋上用红布绳扎着的两个小发髻也跟着晃悠,看上去颇为可爱。然而,他一开口,那稚嫩的声音里却透着无尽阴森,“要不是他身边还跟着个男人,我今日在岸上便能结果了他!”
他长着孩童的模样,声音也稚嫩无比,可浓重的杀意扭曲了他的脸庞,看上去无比可怖。
听到这声音,春四娘不赞同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说道:“三哥,你太莽撞了。”
被称作三哥的男人是个侏儒,闻言很是不服,“我莽撞?!要不是你不配合我,我拿到的就不是一张字条,而是瑞王的项上人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春四娘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你能看见瑞王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并不代表他身边真的就只有那一人。说不定在你靠近他的瞬间,暗处早已有利箭对准你了。”
三哥还想争辩几句,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又开口问道:“顾莲沼真的可信吗?”
“只要解药在我们手中,他便可信。”春四娘对此倒是颇有把握,“顾莲沼此人,阴狠毒辣,冷漠无情,人能伪装,刀不会,你只要见过他的刀,你就会知道,他是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人,绝不会刻意哄骗我们。”
“况且,”春四娘冷笑一声,狐狸般的媚眼中闪过一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辣,“即便他骗了我们,瑞王也绝难逃脱一死!”
三哥依旧低头磨着刀,虽未出声应和,但他心里明白,若完不成任务,死的便是他们,且他们的死法会比瑞王凄惨无数倍。
在一片沉默中,鸽子扑闪着翅膀的声音自半空传来,春四娘精神一振,猛地推开窗户,抬手接住一只飞鸽,从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里掏出来了一张字条。
三哥放下手里的刀,走近道:“怎么说?”
春四娘看着上头简短的符号,将一个个符号转译成了情报,“探子说,马车里亮着灯,看影子像是瑞王,可他从未踏出过轿子,偶尔在船板上走动也戴着斗笠,身侧的人倒是没变,依旧是那一男一女。”
三哥又追问:“那顾莲沼呢?”
春四娘答道:“字条上没提,没提便意味着他没有露面。”
大年初一,她曾于顾莲沼约定,等行至江南水路时,他要说动柳元洵弃船上岸。等他将人带上了岸,入了他们的伏击圈,活捉了柳元洵,自然会将解药交给他。
这对顾莲沼来说,倒不算难事。
因为瑞王是个聪明人,他一定明白,这三天的水路是最危险的时刻,与其提心吊胆地在水路穿行,不如找人假扮出自己仍在船上的假象,而他自己则可以趁着夜色,改走山路。
聪明人往往最怕聪明反被聪明误,柳元洵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出卖他的竟然会是自己的枕边人。
春四娘将两张字条紧紧攥在手中,五指用力一捏,字条瞬间被震碎成齑粉,“三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三哥低低应了一声,而后收刀站起,跟在春四娘身后上了路。
……
转走山路,难得不仅是坐轿子的人,抬轿子的人也很吃力,加之天寒,穿得多,走动很不方便,每次迈步都异常吃力,走了几里路就出了汗。
顾莲沼跟在轿子一侧,趁着轿帘被风掀起的瞬间望去一眼,脸上略有忧色,“是不是颠得难受?要不歇歇吧?”
轿子里的人轻声回了一句,顾莲沼便示意轿夫们放下轿子。
“大人,”轿子后面跟着的神武卫忍不住了,“这短短一路,已经歇了不少回了,再歇下去,别说七天了,怕是半个月也走不出去。”
“急什么?”顾莲沼淡淡扫去一眼,“王爷千金之躯都能陪着大家熬,你身为卫兵,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王爷每天坐在轿子里,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他熬什么了?!可这话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说出口那可是要杀头的。
神武卫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带着一肚子怨气被迫休息。
顾莲沼则倚在轿子旁,垂眸拿布,擦着自己怀里的刀,默默想着这一路的安排。
春四娘是个谨慎的人,只告诉他按计划走,并未确切告诉他伏击究竟设在哪里,他只能在途中尽力拖延,好为河面上的船留出足够多的时间。
可他也拖不了太久了。
一方面,拖得久了,春四娘必定会起疑;另一方面,春四娘并不会将伏杀地点定得太远,大概率会在一两天便能走到的地方;因为像她这样谨慎的人,一定会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应对意外,绝不会等到河上的船靠岸后才动手。
如果不出意外,这场恶战,怕是就在今天了。
顾莲沼低头擦拭着手里的绣春刀,脑子里想的却是在河上的柳元洵。
他怕他冷,怕他饿,怕他发病,怕他受不了颠簸,他喜欢的人太娇贵也太脆弱了,稍不留神就病了。以往柳元洵在他身边的时候,担心时还能多看两眼,可如今,他们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河上,忧心一起便愈演愈烈,只有亲眼看到人才能安心。
“大人,”身后的神武卫见他悠闲地擦着刀,终于忍不住了,“王爷休息好了吗?眼见着天都要黑了,这人生地不熟的,黑路可不好走啊。”
顾莲沼听了他的话,这才抬头看向天边的落日,像是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一样,惊讶道:“竟这么晚了?”
轿子里的男人轻轻咳嗽了两声,道:“那便起轿吧。”
顾莲沼应了一声,而后扬了扬手,示意轿夫们起轿。
一行二十多人,再度在狭窄逼仄的小路上匆匆前行。越走,道路便越窄,两侧的密林则越发葱郁,若是转头去望,你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里头像是藏着什么择人而嗜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