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配。
若谈起因果报应,正是自己杀了沈御。
是自己将沈御拖入红尘劫,是自己害得那人道心破碎,是自己让端明仙君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这般罪孽,岂能一死了之?
要活着。
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要日日尝这剜心之痛,夜夜受这焚魂之苦。
他需要这些疼痛——心脉断裂的痛,妖丹被强行拼合的痛,伤口溃烂的痛——唯有这些切实的苦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配呼吸,还配。。。。。。
记得那个人。
有时痛极了,他会恍惚看见沈御站在殿外。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温柔望着他。
他踉跄着扑过去,却只抱住一团幽都阴冷的雾气。
然后便是更长久的沉默,更剧烈的咳血,更疯狂的。。。。。。自虐般的清醒。
从此,幽都再无欢宴,再无征伐。
人妖两族对峙千年的格局,终是在血与火的洗礼后迎来了转机。
幽都魔君薛妄与云庭山新任掌门危妙算,于两界交界的锁妖塔残骸边上,签下了史无前例的《两界和平敕令》。
那一天,薛妄依旧一身暗红长袍,他怀中抱着那柄凡铁长剑,指尖始终搭在剑柄上,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与某个逝去的身影共同见证这一刻。
危妙算执笔落墨时,他瞥了眼薛妄苍白如鬼的面容,终是叹道:
“他若在,必然不忍心见你如此。”
“。。。。。。闭嘴。”
薛妄血眸骤冷,却又在下一刻归于死寂。
人妖之间,协议内容刻在石碑上:
互通言语,妖族可入人间书院修习,人族亦可赴幽都研习妖文。
通商通市,人间解除对妖域的禁制,幽都开放三处鬼市。
法条共立,“杀人者偿命”与“食人者剔骨”并书于律令之首。
签约当日,九霄鹤唳,山河同证。
从此两界桥梁架起,商旅往来不绝。
云庭山门大开,危妙算执掌宗门后,不拘一格广纳贤才。
这位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掌门,却总爱往幽都跑,每每归来都带着几分醉意,摇着那把修补好的玉骨折扇,笑吟吟地同弟子们说:
“待本掌门把那位青衫客请来。”
众人只当他又在说笑,直到一日——
幽都鬼市细雨朦胧,青石板上映着粼粼水光。
一道修长身影执伞而立,素青长衫不染尘埃,腰间悬着一枚温润白玉扇。
他正俯身与妖族商贩细语,眉目如画,声音清朗似山涧流水。
“林青!”
危妙算收了伞,不由分说钻到他的伞下。
玉骨折扇轻挑,带起一阵松香:
“考虑得如何?云庭山的梅子酒可都给你备好了。”
林青微微侧首,露出一截如玉的颈线。
他唇角含着温和笑意,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忧思:
“危掌门,莫要玩笑。”
“谁同你玩笑。”
危妙算忽然正色,扇尖轻点他心口,
“我如今手下无人,没几个能信得过的,这世间你算一个。”
“你便当可怜可怜我,同我回云庭山,助我一臂之力。”
林青手中的油纸伞“啪嗒”一声坠地,溅起细碎的水花。
冰凉的雨丝落在林青纤长的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水光,衬得他眸色愈发清透哀伤。
“有时候,我真是看不透你。”
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你难道不嫌我恶心吗?我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私藏你的物件,偷窥你的行踪。。。。。。才会被逐出师门。”
雨水顺着林青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