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要细看,却见他忽然起身走向前,朝贵妃和太子行礼道:“微臣赫连信启禀贵妃娘娘,宋世子确有婚约在身。”
宋昭心头直跳,垂眸不语。太子殿下的眼神却如利箭般,刺向躬身下跪的赫连信。
郑贵妃轻蔑地看了一眼赫连信,“哦?爱卿如何得知?”
“臣之祖父与侯府老侯爷有旧,曾经许下过一门婚约,这门婚约便落在了宋世子身上。”赫连信不卑不亢,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郑贵妃凤眼微眯,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宋世子,可有此事。”
宋昭只觉得喉头发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千头万绪只化作唯一的念头……她不能再错失了这次机会。
打定主意后,她下意识看向太子萧钺,却见对方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半分端倪。而赫连信则笃定的目光望着她。
“回贵妃娘娘,”宋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微臣确实听父亲提起过……”
“宋世子!”太子忽然垂眸,双目冷若寒潭,沉声打断了宋昭的话。
萧钺只觉得心底发寒,他若不打断宋昭,她是不是就要承认了?
他压着怒火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讲究媒妁之言,可对?”
“对!”宋昭咬了咬牙。
殿内陡然一静,众人的目光在殿内三人身上流转,俱是伸长了耳朵。
太子却冷笑一声:“即是媒妁之言,媒人何在?可有信物为证?”
宋昭眼圈微红,不知如何作答。她自小便知与赫连信有婚约,只是当年祖父的一句戏言。
长大后,父亲常年在外,继祖母满心满眼都是赫连家的门第,总想将宋方仪替她嫁了,巴巴揪着这门婚约不放,每每饮宴必要提一句,搅得整个南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她进退失据。
若没有遇到萧钺,她也就稀里糊涂地认了,可如今……不能毁了她的姻
缘,再破坏了阿宴的,若阿宴醒来,她如何交代。
赫连信蹙眉,指尖触到了腰间的玉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温润如脂,与宋昭腰间的青云逐月同心佩极为神似,是他特意命人仿做的。
他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启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宋昭眸色一暗,立刻打断了赫连信即将要出口的话。
宋昭深知太子的脾性,既然道出她身上的婚约,不管是她,还是此刻扮演的世子身份,太子定能为她寻得一个合适的借口,推掉贵妃指的婚事。
赫连信这时横插一脚,看似顺从太子做实了她的婚约,却害了阿宴。且不管与赫连信的婚约是否能够维系,她都不能让柔嘉公主下嫁于她。
宋昭端正跪着,又朝贵妃一拜:“微臣愧对贵妃娘娘的厚爱。至于两家约定的婚约之事,祖父当年只道一句戏言,无媒妁之言,无信物所凭,宋晏也未知全貌。”
“指挥使大人说的婚约,是否该宋某承继,现如今祖父已故,我父亲还在兵部候审,宋某不敢擅断。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萧钺袖中的拳头略松了松,一甩衣袖,走向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郑贵妃敲击扶手的指尖一顿,丹蔻在檀木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一滴未干的血。殿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她眼底骤然翻涌的冷意。
“既如此,容后再议吧,”郑贵妃欣赏着自己长长的指甲,不紧不慢道:“本宫只是可惜,还是柔嘉没有那个福分,错过了宋世子这般人才。”
宋晏垂眸,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恭敬:“臣惶恐,公主金枝玉叶,是宋晏不敢高攀。”
郑贵妃冲他们摆了摆手,宋昭和赫连信谢恩后各自落座。
郑贵妃心中不快,目光扫向太子:“难得太子闲暇,今日满院梅色,可有中意的?”
此话一出,侧旁的闺秀立刻团扇掩面,齐齐看向太子,目光也灼热起来。
“孤刚到,娘娘可有什么提议?”
萧钺顺口应下,众人眼前一亮。
“倒有几支歌舞不错,镇国公府家大小姐的胡炫舞,姜侍郎家三小姐的琵琶都是一绝,”郑贵妃笑道:“太子意下如何?”
“那便请上来吧,舞得好,弹得好,孤重重有赏。”
丝竹声再起,笙箫婉转,舞袖翩跹,满殿华彩流转,又是一派盛世升平之景。
方才的剑拔弩张之势,恍若南柯一梦,转瞬便湮没在这靡靡之音中了。
袁子昂端着酒杯凑过来,关切地问东问西,宋昭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机械地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辛辣的滋味令她后背生出一层黏腻,心口也似被人挖了一个洞,连呼吸都是苦涩。
眼风微扫,正瞥见太子侧影。不知何时,他身侧已围拢数人,其间不乏簪缨世家的闺秀。
那些个娇娥或执扇半掩,或垂首赧然,眼波流转间俱是倾慕之色,
或大胆直接,或娇羞可怜,灼灼目光似三月骄阳,掐得出水的柔情更胜御沟新柳,一颦一笑间尽是女儿家掩不住的心事。
宋昭一口饮尽杯中酒,她如今是宋晏,忠勇侯世子,永远无法以那般的神情对待他。
随侍一旁的宫人立刻执壶为她斟酒,却见宋昭广袖翻卷间不慎带倒玉盏,酒水霎时浸透锦袍,在宝蓝缎面上洇开一片暗痕。
“奴婢万死!”那宫人扑通跪地求饶。
“无碍,”宋昭淡淡摆手,起身掠过跪伏的宫人,径自踏出殿门。
夜风卷着残酒幽香,透着刺骨的凉意,宋昭不由得拢了拢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