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流站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积雪的睫毛才状若恍惚一样地微动了一下。
许许多多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了起来,她想到了后羿,想到扁鹊,想到桃花源记,想到熟悉和规律的日升月落,想到巨大辐射的沙漠,想到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造出来的逐灵,想到秘境里那一瞬间如神迹般的大水倒灌,想到能完好如初愈合的地板,想到祭坛底下绝对冰冷而光滑的金属。
如刀的厉风从脸侧刮过,她终于一点一点地缓缓抬头,往深邃无际的天空看了一眼。
随后赶来的梅思霁和梅思雩等人看到这一幕,脸都吓白了,梅思雩双腿直颤地冲上来抖声道:“庄前辈,端烛……”
他刚刚出声,袖子被梅笑寒一把紧紧攥住。
梅思雩连忙抖着手地弯腰低头先扶她,梅笑寒还没站起来,面前人影一闪,庄清流凭空消失了。
好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梅思霁浑身上下都凉了,梅笑寒艰难哑然地张了张口,似乎喘不过气,所有人的心都冰冻了起来。
没有一句招呼,没给任何人丁点反应的时间,庄清流在几人眼前几乎从这个世上消失般离开,转瞬独自一人来到了巨大的桃花源绿洲——一座宛若青铜般古老而神秘的巨大祭坛仍旧静静伫立在原地,仿佛一双暗夜深渊里的眼睛,一直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沧海桑田和交迭变迁。
庄清流在祭坛前的空地静静站了许久许久,然后一步步走上长阶,一步步拐过无数的回廊,直至立在大殿的中央才停下来,面无表情地忽然转动眼珠喊了声:“师叔。”
幽秘大殿里变幻闪动的墨绿色光影轻轻落在她头顶,诡爻毫无波动的声音终于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烛儿。”
庄清流转头,目光扫过地面,扫过墙角,扫过方格,扫过廊柱,扫过穹顶,终于仰起头,扯了扯嘴角:“诡爻——是你的代号吗?”
四方墙面的光款款滑动过片刻后,诡爻终于道:“是的。你是地球时代之后,第一个和我们对话的人,作为曾经的同胞,我们很高兴。”
“是吗?”庄清流在原地又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席地坐了下来,似乎十分疲惫地一条腿随意屈着道,“既然高兴,那你们一直以来又在害怕什么?”
诡爻的声音很快温和道:“你说什么?”
庄清流低低笑了起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过了大致四五秒,诡爻的声音有些好奇地响起:“你似乎并不觉得惊愕和荒唐?”
“同胞——恐怕不是吧?”得到了避而不答,庄清流也淡淡地送出避而不答。
这一次,对面安静了许久,诡异才以一种平稳寻常的声音说出一句:“你很聪明。”端正中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冷漠和细密幽微的压迫,“光看到那几个提要,就勾勒出了历史大致的轮廓。”
历史?
庄清流轻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垂下睫毛用袖子轻轻擦着刀上的血:“我一点都不聪明,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能否劳烦你们明确认真地为我讲一遍?”
那边又状似考虑地沉默了许久,颇为彬彬有礼道:“抱歉,有些涉及颇深远的问题恕我们不能回答。”
庄清流点头:“其实只要我想问的,你们都不会回答对吧?”
“抱歉。确实大抵如此。”
庄清流这才莫名勾眼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那么,你们一直以来只是在单方面的观察?”
诡爻声音温柔道:“你很生气。”
“当然。”庄清流毫不回避地倏一抬眼,“有人替我消失了、我的爱人以自己的性命救了所有人的性命,我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动物园,我是动物园里的虫子——我自然不能心平气和。”
那边又好似不理会一样地沉默。
庄清流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你们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们很抱歉。”那边仍旧温柔礼貌道,“节哀。”
“哈哈哈哈哈。”庄清流忽然指腹摸着刀锋轻快笑起来,十分平静地单刀直入道,“把她给我送回来——否则,她当时是以什么东西威胁你们的,我也一模一样。”
祭坛里缓缓流动的所有光影好似一刹那都静止了下来,这次对面是真正陷入了沉寂。
庄清流头也未抬地将逐灵刀身托在眼前来回翻了翻:“你们当时对她应该有过精密的测算和评估吧?——现在不妨也来测测我?”
说着缓缓抬眼,撩起锋锐而薄敛的眼皮。
足足过了大约两分钟之久,诡爻机械平板的终于又响了起来,似有喟叹:“你和她,都是很值得尊敬的人。”这次的声音没有各种各样的故作姿态,十分诚恳而坦诚。
庄清流仍旧只是礼貌地笑笑,道:“我和她这样的人以往应该被你们借由雷劫送走过许多吧?实在不足一夸。”
“那些也是值得尊敬的人,”诡爻认真道,“是诚挚和客观的评价。”
“喔,”庄清流点头,“可我并不在意什么评价不评价,反正也没有奖金,我只在意我说的事?”
那边这次温和干脆道:“和你一样,我们会发出指令让诡爻救她,但她要先在我们留下的医疗舱里待很久,后续治疗也需要时间,你大抵清楚。”
“我不清楚。”庄清流张口就漫天要价,“也听不了二十年这个数字——两个月。”
“……”对面好似难得语塞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在我们这里可以做到,但你们那里,如今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庄清流很快点点头,好说话道:“那就两年。最多两年。”
“……我们尽力吧。”
“多谢。”庄清流认真而郑重地抬头往无尽的虚空看了一眼,转而道,“现在再谈另一件事。”
诡爻说:“请讲。”
庄清流一字一句道:“离、开、这、里。”
对面沉默。
“关注也好,观察也好,我鞭长莫及,”庄清流声音极沉,“但是这里不需要操纵,也不可以有操纵。”
对面姿态温和道:“请相信我们,祭坛里能够无限循环的‘灵力’,是我们离开时所诚挚留下的礼物,是为了让你们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