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絮垂下眸,无心欣赏。
为何不叫美好的回忆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她为什么不杀他呢?
杀了他,岑安等必蜂拥而至,尽夺此间财宝,可救流民于饥馑,此地百姓,亦将蒙受弑杀太子之冤,遭无妄之灾。
如今,只剩下她,将会面临未知的劫数。
王絮望向水心那人,喉间再次涌上一阵清甜,齿尖咬合的不正常,她总疑心是有血逆流而来。
“真是可怜啊……”
有人在身后长叹一声,雨水顺着刀尖向下淌,不知何时有人站在身后,递来一把刀。
“……殿下知道,你爱他吗?”
原本安静的东西,终于破土而出,心声几乎要从喉腔冲出来。
“呼——”气从鼻腔冲出来,震得眉心发疼,王絮的脸色一瞬有了起伏,仰头不小心叫雨水灌进喉咙,四四方方的天空,笼着与去年冬一样的暗。
分明是一样的暗,一样的危险,如今只剩下恐惧。
周煜的话渐渐地浮上心头
——“不想担责,又想得到一切。”
王絮转过身,一怔,身后却不是她预料的人。
胡不归,他提了壶新酒。
“事态超出控制,叫你感到痛苦了吗?”
胡不归叹了声,露出几分怅然,倒了杯酒,自己却不喝,“夜里冷,你喝杯酒暖下身子。”
王絮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切拨云见雾一样,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这样冷静,这样怨恨,皆因这难剖难白的一分渴望?
渴望被爱,却恐惧爱的重量。
胡不归将酒杯推向前,轻声说道,“你竟杀了周世子……如今方知你从前与他有旧。”
他凝向王絮,见她唇瓣缓缓抿起,洇开些微血色,方长叹道:“一桩喜事,牵出两段白事……”
周煜为聘她大摆喜宴,得罪丞相,南王亦遭暗杀,她却转身投靠崔莳也,连殿下都默许二人情分,足见信任。
话落,周遭陷入死寂,胡不归微微皱眉,暗自思忖片刻后说道:“周煜的尸身我已经妥善收敛好了,暂时也瞒住了殿下,你无需为此忧心。”
“你的心声太大了,你是哪里受伤了?”
情爱叫人怯懦。
王絮此刻却无半分软弱。
她对上胡不归探究的眼,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纵有千般缘由,终是剜不出这颗心。”
这心教她在懂爱之前,先明白了痛苦。
胡不归若有所思地回应:“杀他,叫你如此伤心,可见你用情至深。周世子得此深情,或许也算死得其所,可含笑九泉了。”
“这种相爱相杀的戏码,老夫也是活久见。”
不远处溪声潺潺,王絮眸光转处,看山,看水,待箫声渐歇,才道:“人生如朝露,苦多乐少。”
寥寥火光,憧憧灯影,她惨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只叫人望之生怜。
“许是我命数不好,但凡尝到一丝欢喜,必有更大的悲痛接踵而至,躲不过,也逃不脱。”
胡不归听闻此言,再次长叹一声,这已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如此感慨:“想不到,他竟让你承受了这般多的苦楚。”
王絮的语气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抬眸望向湖心亭起舞的青年,轻顿道:“平生美好,因他而起。”
胡不归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点头称是,而后将手中刀递给她,开口道:“程家的金错刀,只此一把,让它与死人一同下葬,实在是暴殄天物,我便替你寻了回来。”
王絮错开半空中的手,只接过胡不归递来的酒壶,浅抿一口,酒液辛辣,烧得喉间微烫。
她慢慢地抬起眼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怅惘,“只是,若从未尝过这样炽热欢喜,又何来今日锥心之痛呢?”
瀑布的水声如雷轰鸣,胡不归清晰地听见她的心声,有如一道惊雷当空劈下。
他瞪大了双眼,猛地转头看她。
王絮似有三分醉意,看人的眼睛远比平时略微犀利些,眸光透过薄纱如蒙霜的剑,刺向湖心亭,她一字一顿,语调出奇地平静:“爱,才要杀他。”
这团被雪掩埋的火,从来都在暗处烧着,烧得薄纱起火,烧得雾成了烟。
“就将这刀随周煜下葬吧。我与他相识,本就是他来还我这柄刀的缘分。”
王絮已不再需要它。
湖心亭帷幔低垂,灯影潋滟,王絮微微一顿,轻笑:“叫他从阴曹地府爬回来,再还我一次。”
胡不归咂咂嘴,嘟囔道:“这样的感情,真叫人看不明白。”
王絮向湖心亭中央走去。
水雾扑面而来,扑在面颊上又化作细小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