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漆黑,时间都在此处变得凝滞。
王絮有次过来,青年大抵无聊,手指捏着树枝,于泥地之上,一笔一划写字。
袖口往上翻折,叠出褶皱,他稍斜掌背,动作行云流水,似握了只毛笔,蘸满墨汁。笔毫在纸上一挥而就。淡红青色的泥勾勒皴染出一副浅绛山水画。
王絮站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认了出来。他写的是一句词: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再抬眼时,对上青年的眼。
青年静静地凝视她,不知看了多久,眼中在短短几息间,薄云散雾,如见天光。
“我教你读书吧。”他道。
或许是她盛满苦涩的眼眸,一闪而过渴望,渴望摆脱现状的眼神打动了青年。
他教他四书五经,先是带着她写字。
掌心握着她的手逐渐收拢,带着他一笔一划的练字,从最简单的横,撇,弯,勾开始。
青年停笔。
青苔的花青勾出轮廓,翻开的土撞染上淡赭。一刚一柔,一暖一冷。笔重不滞,情调不浮。
“自由。”
青年道:“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许多人劳碌一生,徒错青春年少。人生于世,财货功名,身不由己。
王絮知道,他是想给她自由的。
“絮儿,絮儿……”
刘掌柜见王絮怔住,出言打断:“你太年轻,刘伯也不放心,还是叫你娘来——”
王絮正了正神色,轻声道:“我想喝水。”
刘掌柜一阵狂喜,转身去寻了个陶杯,握着水壶的手都在抖。
小女孩就是这样好哄,总指望你去心疼她们不经意流露的脆弱。
他不禁自得起来,年逾六十,只需他这几年哄着她一些,往后他既有个服侍他晚年的妻子,又可得一人帮管货铺。
至于孩子……
还未及继续想,浑身力气顿失,握紧水壶的手骤然松开,陶壶砰一声坠在地上。
他张开口,转过头,腥甜之气堵于喉间。
一把刀自背后贯穿胸口。
形似短剑,刃薄如纸,刀柄处系着一枚玉佩,篆刻着一个徐字。
王絮慢慢地拧动刀柄。
筋膜需要一定力量才能破开,脏器重而厚。王絮杀过猪,就像是插进一把钥匙,打开铜锁一般轻巧。
人亦不过如此。
剐心之痛,震得徐掌柜哑口无声。
他的视线逐渐变冷,在倒下前,依稀看到那女子,捡起了陶壶,斟了一杯水喝。
对上他的目光,女子轻描淡写地问:“疼吗?”
王絮倒了些水洗净匕首。
这段故事的结尾,她在心底已盘算了千个日夜。她相信此事定会水到渠成,就像相信太阳每天会升起一样,稀疏平常而已。
思及十年前,她借抓药之名,勾通衙役抓捕了那盗贼。
若是在话本里,一定会这么写:
女孩和盗贼过上了劫富济贫的好日子。
可是这不是话本,这是她亲历的人间。
十年前,她在盗贼家中找到当时背出来的一筐干辣椒,牵着衙役的手,一步一步,安全地归家。
如今,她只会一直一个人走下去,不会为任何人等待,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