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会送你前往一处清净去处。”
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下。
徐载盈眸中兀自刮起风,激起了层层涟漪,正要开口,眸光一凝,王母神色剧变,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老人身子被蛮横地拉扯弯曲一样,脊椎骨似乎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头和脚也逐渐向着中间收缩。
她的整个身体形成了一个弓形,就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随时可能崩断。
王母双眸圆睁,眼内狰狞的血丝纵横交错,一字一句道:“王絮,你这个孽障,你这讨债恶鬼托生的假人,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王絮手腕轻翻,垂下腰际。
手心的簪子却不慎掉落,“叮”的一声砸在地上。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在她面前停伫,长指骨节分明,手腕上系着一串磨砂过的珍珠手链。
阴影笼下来,檀木香覆满周身,王絮抬眸向上看去。
绿衫青年阔步而来,步伐生风,头上玉冠簌簌颤动,束发之带几近崩裂。
徐载盈眸中是遮天蔽日的阴郁,面色却惨白若雪,泛着一丝异样的红晕,如寒梅映雪,凄美孤艳。
他不知何时逼近,俯身捏住王絮方才持刀的手腕。
王絮挣开他,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徐载盈看了好半响,才笑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可真行。”
王絮腕上所裹布帛已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目,这血究竟是王絮所流,还是王母的血,难以分辨。
徐载盈松开王絮手腕,手指上移,寒鸦长睫覆下一层阴影,温热的指腹贴在她的耳畔。
他吐气不轻不重,耳鬓厮磨一样:“是你。”
眼前唇红齿白的女子低垂着眼,眼睛细长上挑,长眉斜飞入鬓,事不关己地以手撑着一边脸。
徐载盈重复一遍:“是你。”
王絮凑近他的脸颊,贴在他耳畔,留下一串濡湿的水迹,她的声音轻且柔:“是我。”
徐载盈侧过脖颈,晦暗神色霎时间寸寸冻结,如草木突遭霜雪,凋谢枯萎下去。
他冷声道:“宫廷之物,怎会出现于此?”
掉落在地的银簪原本沾了些暗淡的黑色,此刻却近乎被鲜血浸透,簪身沾染的殷红血影飞入眼帘。
“何谓宫廷之物?我不过为求一线生机,方举刃刺向她腰腹。至于他——”王絮顿了顿,抬颌直视王父一眼,“天不遂人愿,他不给机会。”
徐载盈面色微凝,几缕鬓发挣脱束缚,如绸缎肆意铺展、绣绘而开。
王絮长发如瀑,轻倚于他衣襟之前,轻抬手掌,为他抚平稍显凌乱的鬓发。
指尖仿若带着化不开的缱绻柔情。
不经意间,滑过他的唇畔,如春风拂过娇花,徐载盈的下颌线条,顿时如弦绷紧。
徐载盈眼尾泛起一片淡红色,只冷眼看来,不做反抗。
他换了身青色细花纹的锦缎长衫,玉冠束发,露在袖外的肌肤白的剔透,仿若一碰即折的细枝。
徐载盈从内而外感到一阵冰冷,寒意像蛇在筋骨脉络蜿蜒游走,侵入五脏六腑。
槛外江水不息东去,寂静亦无声蔓延。
二人相距不过咫尺,心却隔了千山万水,再也无法靠近,徒留一片荒芜。
两人挨着碰着,青年衣襟被冷汗濡湿,婆娑灯影映入他眼帘,心中哀恸,身上檀香亦冷艳了几分。
徐载盈凝一眼落在地上的发簪:“你这簪子上,曾沾过宫廷毒药,毒名牵机。”
周煜于百香楼月台之上,予她的瓷瓶,其中盛放之物,正是此药。“人沾之分毫,活不过一个时辰。”
王絮只扎了王母腹部,可也是白簪子进,红簪子出。她面上毫无波澜,稍稍抬眼望去。
血迹沿着簪身蜿蜒而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
“可我并没有接纳。”
王絮凑于徐载盈耳畔,音色生疏中泛出几分柔润之意,“难不成阿莺忘了,周煜叫我伤你,我却舍不得,再后来,那药也被岑安大人收走了。”
徐载盈定定看她:“你之所以不肯受那药,只因你早有此毒。”
王絮双手捧起徐载盈的下巴,眸光是澄净的,微微地笑着,常常地望着他。
徐载盈垂着眼,任凭摆布。
“你这簪子,是昔日周煜大婚之际,用以验毒的物件。其上沾染牵机药。”
周煜心怀叵测,设计陷害王絮,于云片糕中暗加牵机药。王絮在验毒之际,使毒药附于簪身。
“我见你已将簪身擦拭洁净,照理而言,毒药应皆随衣物而去,那此簪之毒,究竟从何而来?”
墙上烛台稳稳钉在那里,烛火摇曳,那蜡烛洒下藤黄色的灯影。
此时,屋外已然有了雨意,俄而,雨落如珠,似玉珠飞溅,气势磅礴地冲开沉沉夜幕。
王絮站在蜡烛下,灯影遮住她脸颊,亦遮住了她的情绪,长发横云迤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