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阿絮。
这般亲昵的称呼,他还以为得有什么死生契阔,永不背信的缘分。
他救过她?
编纂这个理由,她如今倒是看重纲常名声了。
沉寂的气氛在三人中蔓延。
徐载盈不知他们是何时离开的,回过神时,他折断了紧攥在手心的枯枝,木屑掉到泥上,遮盖住书写端方的王絮二字。
徐载盈以鞋尖碾乱了字迹,抬眼望去,昏黑的山洞里,花青色石纹上生着盐状的苔斑。
徐载盈的恨意就在这样的宁静中滋生。
两日未食,他决定明日就离开。
住在山洞的这些时日,他饿了,王絮给他吃食,他冷了,王絮给他织棉被,只要是他的要求,她都会尽自己所能满足。
她对他,问心无愧。
他是不能恨王絮的。
凝着王絮放置在地上尚未带走的斗笠,徐载盈鬼使神差地想去和王絮告别。
拾起斗笠,剥开笠纱,戴在头顶,一步一步的走下山。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像是有人在指挥他。
王絮端着盆从门口走出,往路上泼了一盆脏水,再抬首,一眼就认出了徐载盈。
两人隔着笠纱静静地对视了几息。
王絮压低了声音,正要说话,一道粗呵响起:“你不是庄子里的人吧?”
挑着竹灯笼的村民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徐载盈,警惕地问王絮:“怎么没在村子里见过他。”
“絮儿,这是你的朋友?”
灯笼糊着层薄油纸,破了个洞,风吹颤烛火,王絮的睫毛和灯芯一同跃动起来。
她眸中折着烛火的红黄湿晕,像是冻缰的萤火虫,王絮睁大了眼,直直地盯着徐载盈。
她在害怕。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漫天的星子化作瀑布,哗啦一声,在徐载盈心坎坠下来。
她不欠他,他不该令她为难。
徐载盈道:“长陵书院,王郗的同期。”
“你是城里人?你来这干什么?你可知道,她不日就要成——”
马有财狐疑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
“絮……王絮。”
隋行云从远处小跑而来,打断了几人的思绪,“王郗的姐姐不是略通医术吗?我恳请她为这位小兄弟瞧瞧。”
路过的马有财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在徐载盈身上停留片刻,心中的怀疑愈发浓烈。
“不能在城里找个大夫看?”
他思忖:此人瞧着实在可疑,身上确实有伤,但在王絮即将成亲之际出现。且看他这模样,气质如此出众,莫不是王絮的情人?
若真是如此,那明日的亲事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这王絮可是要嫁给县太爷的,这婚事若有半点差池,全村人都担当不起。
马有财看了一眼徐载盈,欲言又止,转而严肃地对王絮说道,“有些事,当断则断,不可糊涂。”
“他,他进不得正经医馆……他是书院里公子哥豢养的……”隋行云绞尽脑汁,却也难以继续编下去。
马有财疑惑:“养的什么?”
“伶人。”
徐载盈冷声道。
马有财面上的疑惑稍稍削减了些:“还是叫王婶子过来,我们几人辩上一辩。”
隋行云暗道不好,这可是个手艺活,一不注意便要露馅,马有财也道:“你——”
“借来一用。”
一只手自笠纱中伸出,衬着桔红烛火,显得愈发莹润瓷白,徐载盈叩紧勾灯笼的木棍,马有财只得松了手,单手提着灯笼。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软和的腔调就像是石磨碾米一样,不紧不慢。
徐载盈手腕轻转,木棍化作绸带,没有一丝生硬,与他手臂嵌合起来。如水一般,砸进夜幕。
笠纱轻转,他是那般柔软、轻盈,仿若隔在云端。
下一刻,急风忽起,骤雨渐落,笠纱被风灌倒,徐载盈不经意一挥,木棍如闪电劈出,带着凌厉风声,向着马有财而去。
马有财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不止,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