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边飞来一群鸽子,为首一只落在师太掌心,羽毛灰色如霭,尖喙啄食绿豆,羽间冰棱化水,露出彩色斑点。
师太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静悟庵少人惦念,香火不旺,汝若平心静气,老身受人所托,定护你一世平安。”
放下铜镜,王絮转头,定睛望向门槛外,成群白鸽正争食豌豆。
高墙之上,青山连绵,树梢新芽初绽,花红如霞,柳绿似烟。山溪遇石,“哗哗”作响。
蓝天碧水,相映成趣,春已至矣。
五月前,王絮立于山坡之上,她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林莺应声而倒。
未及探他鼻息,东北向山脚下便有人影渐近,她只得匆匆离去。
数日未进粒米,又逢冬日严寒,王絮逃至长陵县时,未至城门,便觉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有人将王絮从雪地里救起,送到了此处。
师太问她前尘往事,王絮假托失忆,缄口不语。师太作罢,教她收起凡人心,方能常伴青灯古佛。
王絮心中却并不应允。
她暗自筹谋,待安定后前往洛阳学医。
门槛边传来一道女声,惊得白鸽扑棱翅膀,冲向天际。来人梳着双环髻,别着一枚丁香绢花。
“春种粮种良莠不齐,普通农户节衣缩食,生怕秋收后无米下锅,你却在此处安然喂鸽。”
“你既为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救民于水火,岂能如此漠然置之?”
王絮垂眸。
辰时初刻师太出门,春雨绵绵,下了一刻便停了。院子里有颗梨树,树冠浓密,枝头在雨中不堪重负般垂了下去,花蕊浸润的水珠少了许多。
分明前几刻看,还不是如此。
身处这庵中,日子甚是安逸。
然耳听之语终不可全信,唯有亲见之事,方能辨其真伪,明其是非。
她不信师太。
这双环髻所言,倒有可堪信处。
粮种是农户挨家挨户自官府领得,若质量真如她所说良莠不齐,定是官商勾结之故。
王絮并未参与今年春种。
但去年冬天,村里粮食遭商贾大批收去,想必是为今年高价卖出。
王絮向堂内走去,放下钵盆,回道:“这位香客,世间苦难,非一人之力可解。唯有众人齐心,方得一处安宁。”
“檀彻师傅,倒是伶牙俐齿。”
双环髻道:“只是不知师傅,齐的是哪颗心了。”
风灌进佛堂,刮得佛前纱幔缠在莲花座上,王絮扯出纱幔,理平褶皱。
背后一阵劲风袭来,王絮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直到听到一阵石头坠地的声音。
她转身,两块鹅卵石掉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洞。
一个青年不知何时倚靠在门槛边,马尾高束,睫毛黑润,身着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腰间佩着柄长刀,手里捏着几块石子。
“你主子命你去请人,便是叫你来这里狐假虎威?”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石头击中双环髻。她大口喘气,双手捂住腹部,蜷着身子蹲下。
青年将手心石子掷在院里,拍了拍手。
“你个下人,读过几个书,还不快带这位师傅,去见你家主子。”
双环髻疼得哭了出来,却没有声音。
她扶着墙向回廊走,王絮默不作声地跟上,经过门槛,青年身上湿润梨香与泥土的腥味扑鼻而来。
是他一直躲在梨树上。
绕过九曲回廊,身后青年看不见了,王絮开口:“禁食禁水,按压腹部可止痛。”
双环髻看她一眼,“小姐要见你,她便是腊祭第二日救你的那个。”
“你的好福气,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