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侍女领了个人进门,待看清了侍女身后的人,少年的声音陡然一惊:“娘!”
王母如一只受惊的老猫,径直冲到王郗背后,口中慌乱地大喊:“郗儿,郗儿,你姐姐变成鬼来报复我了!”
王郗慌了神,不知他的母亲怎会变得这般疯癫模样:“娘,阿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爹呢?”
王絮提起一盏清凉鼎,将水倒入炉中,碧色茶粉细末如尘,声如环佩轻响。
王母将染血的指尖含入口中,十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可怜……可怜我的女儿啊。她刚生下来,那么小,那么软,就被……就被浸在水里,那水好冷,好冷。”
“娘,你在说什么啊……”
王郗涨红了脸:“我阿姊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你来了,你来了……是娘对不起你,你还是为报仇来了……”
王母手掐住自己脖颈,浑然不知地继续挣扎、呼救。
炉中水开,水汽氤氲,于炉上盘旋缭绕。
王絮目光只凝在炉上漂浮的乳白茶末上。
爱之一字太过缥缈,泛滥成灾,不足为信。
她更钟情于“恨”,恨由心生,有源可溯。
而恨,不会无端而生,每一丝恨意皆有其缘由。
她垂下眸道:“有人极尽逼迫之事,将你爹逼上绝路,眼睁睁地看着他深受病痛折磨,含恨而亡。”
王郗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娘身中无药可解的剧毒,本已生机渺茫,有人费尽心力,强行将她性命保住。”
王郗身子颤抖,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何人所为?我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可是林莺……是徐载盈?”
窗外,晨光初露。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徐载盈同岑安一干人等自回廊徐行而过。行至一处,徐载盈抬手示意,无声地令身边众人退下。
“可是林莺……是徐载盈?”
这一声隐含恨意,自屋内传来。
窗棂边熟悉的影子颔首,默然道:“你不必恨他,我也从未恨他。”
王絮自然而然地煮水、沏茶、撇沫,茶香伴着花香浸满衣衫。
她自袖间抽出一柄满是干涸血迹的刀。王郗的神情凝在那柄刀上,心中生出些恐慌。
“你可以恨我。”她平静抬眸,以沸茶洗净刀尖血迹,“你的恨,我完全接受。”
王郗打碎了花瓶,碎片落在地上,花瓣纷飞似泪。他抬起浸满惊惶的眼眸:“阿姊,自我离去至今,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茶烹煮之法精妙,绝非他阿姊所能为之。
王絮静静看他:“我杀过人。”
“刘掌柜……?”
王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继而道:“我一直都晓得阿姊素来厌他,此中缘由,我虽不能尽知,但阿姊心意,怎会不察。”
徐载盈透过窗边斜入的光线打量王絮。
火苗在她手下红了起来,王絮眸中的平静如涓涓流泻的山溪渡。任它风急浪高,恒久不变。
王絮将刀置于火舌舔舐下,垂眸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王郗。”
徐载盈为她准备的衣衫,如天边云霞裁就,在火炉边熠熠生辉。
徐载盈眸光凝住,心间轻晒,转身离去。
身后王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是你。”
王絮见他手扬起来,手中利刃一挥,割破王郗手心,殷红鲜血自他手心汩汩流出。
王郗难以置信,又冲过来。
王絮手中利刃径直插入他腹部,再将刀洗净烤干,命令身边侍女:“把他们赶走。”
王郗松开手,手心攥着一朵浸血的花,血渍已将花瓣沾染得斑驳陆离,他含泪道:“牡丹有好多种颜色,这——”
王絮捏紧刀柄,将刀刃在茶水中仔细洗净,打断他:“我十岁前的事,你忘了?”
闲人才爱花。
王絮亦不是怜惜花草的人。
王郗自是不会忘却,自其幼时便知晓,自家有一姐姐,为养大他,爹娘将她给……
每念及此事,愧疚便如藤蔓缠上心头,令王郗痛苦万分。
可五年前的冬天,王母竟带回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