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载盈转眸望向山道,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湿润的碎发搭在前额,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眸光潋滟:“周煜。”
透过半合的石门,暗红骑装的青年自幽影中款步而出,修颀长身影为融融天光所镀,愈显明俊。红衣雪肤,侧眸含笑。
王絮与他四目相接。
“咦?只想针对他,怎么多了个你。”周煜笑意清隽明净,话音带了几分缱绻,“哎呀,快出来吧,王絮。”
二人闪身避过飞镖的一瞬,石门轰然闭合,将少年的身影与周煜的话音一并隔绝。
徐载盈抬眸眼望向湖面,微垂着眸,嗓音透着微冷:“桃始华时,仙人自云中来。”
碎花在河中聚成蜿蜒的光带,水天相接处,有人摇了船来,停在河岸。
船家将桨拨回船中,望向二人,笑道:“桃溪春酿正好,二位不妨登舟小酌。”
墓道深处,少年倚着闭合的石门滑坐在地,由着剑锋抵在颌下,“主棺内非文公墓,而是第一代守墓人自沉之棺。”
周煜拎起他后颈,微微俯身,眉骨下的轮廓泛着冷光,全无方才温柔含笑的姿态,“你是说他们再也逃不出去?”
少年淡声:“不错。”
“这便是贪心的代价。”
“少卖关子,带我去找真墓室。”周煜淡声道。
一番软硬兼施,少年才不情愿地沿着墓道领着人左迂三折,右避五转,一番功夫才到一扇门前。
“你的同伴怎么办?”他忽地问,“只要你立誓永不踏入此处,我便指你们一条生路。”
周煜不答话,凑近身来,手按在门上凸起的狼眼上,顺时针三匝,逆时针五旋。
门骤地打开了。
少年瞳孔骤缩,冰凉的剑锋已穿透胸骨,沿着剑柄看去,男人身影挺拔,声线清润,懒洋洋地开口:“废话太多。”
“你……如何知晓……”
少年吐出口鲜血,门被打开,积灰扑面而来,踉跄着倚向墓门,不可置信地抬眸:“莫非是公主,回来了?”
周煜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张牛皮纸,冷笑一声:“靖文公的遗脉,可不止靖安公主一支。”想到什么,他声音仍旧是愉悦的,“多谢你帮我除去心头大患。”
途径村口的水车,晒谷场,鸡栏……二人一并来到一处农家小院。
围院的篱笆处挂满蔬果,草垛旁卧着的黄狗抬眼瞥了瞥,又将下巴搁回爪子上打盹。
摊开的布袋上晒着切成片的青萝卜,凝着层薄薄的白霜,淌在布料上,一片晶亮。
王絮站在院外,正思量这一切,忽地眸光一动,落在不远处玩耍的女孩身上。
“哟,瞧我这记性!”吴婶子笑容可掬,她掀开陶盆盖布,递来一块饼:“先尝尝咱们的桃花饼,管饱!我先去扫下地,打扫干净屋子再见客!”
吴婶子转身进了屋。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追逐着跑过。其中一个忽然停下。
“阿爹说,外乡人总要褪一层皮才能留得住。”
小女孩歪头盯她,露出一口尖牙:“你们跑去哪了都没用的,只能留下。”
王絮心口一寒,山外遍野的饿殍,可眼前的村落菜畦油绿,分明是乱世里的桃源。
徐载盈嘴唇渐渐多了几分血色,指尖在她腕骨上轻叩两下,将她往阴影里带。
他轻声道:“乱世之中,最危险的不是饥荒,而是那些看起来太美好的地方。”
竹篱另一侧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三两个汉子蹲踞墙根吞云吐雾:“又来俩细皮嫩肉的。”
“上回那丫头喝了汤就肯编竹筐了,吴二哥的醒神汤灵得很。”
“嘘——别让吴婶子听见,她还当自个儿绑人是行善呢。”
院里阳光灿烂,光下是徐载盈温润的侧脸,他半倚竹廊,不知思考什么,竹篱外的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
王絮立在三步之外,安静地看他背影。
“你们在干什么?”
吴婶子不知何时立在身后,脸上堆笑:“进来吧,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
几人进了屋,吴婶子自去一旁扫地擦桌、淘米择菜。待她操持完家常,才转眸看二人。
端了两碗汤,从桌上推到两人身前,王絮垂眸看去,汤水浑浊,隐约浮着指节大小的白肉。
“喝了这汤败败火气。”
吴婶子坐在门槛上择豆角,“甭费心思跑,进了这庄子的人,还没见谁能出去。”
王絮很是识相地端起碗筷,徐载盈忽地抬眸,眼尾微挑,“吴婶也是误入桃花源吗?”
隔着吴婶子殷切地目光,王絮扬起瓷碗,砸向砖地,汤汁溅在墙根。徐载盈投来一眼,眸光渐深,模样有些莫名失神。
“算是误打误撞。”
吴婶子看着满地狼藉,倒也不恼,蹲身收拾起碎片,“去年秋里我被竹叶青咬了脚踝,是吴二哥背我回来,给我治伤、分田地。如今每日种菜喂鸡不过半个时辰,我为啥要走?”
“吴二哥又要多烧些瓷了。”
她去院外捡扫帚,将碎瓷片堆进竹箕:“等你们住久了,也得学一门手艺……”